“求太后饶命!”
“求太后宽恕!”
“呜呜,求太后网开一面!”
李重茂有四个贴身宦官,陆莺儿身旁是四名随嫁婢女,脸色吓得煞白,齐刷刷扑通跪倒,声音都喊哑了。
他们一边求饶,一边梆梆在石板上磕头,顷刻间额头都是血。
却仍被贺娄燕领人曳地拖到一旁,扑面朝地,踏住脊背。
接着,不分男女撕开后背衣衫,在夜幕下露出白花花一片
簌、簌、簌——
啪、啪、啪——
木杖划出哨响,重重抽了上去。
哀嚎声登时响彻太极宫。
李重茂是第一次看到杖刑,木杖不像后来清朝那么宽,是直径不到一公分的荆条,看着细,抽起来却很猛。
执杖的都是内侍省寺人,想要在太后面前表现,一棍就是一条血痕。
唐律分笞刑和杖刑,宫里也是如此,两者的刑具大小有差异。
刑讯木杖直径三分二、处刑木杖直径二分七,笞刑木杖直径二分。
打的位置,律法也有要求。
笞刑不打脊背,只分打臀腿,如果受刑者自愿匀到后背,也行。
杖刑是背、腿、臀都打,而且各处打的数量要平均,避免只打一处。
但太后的要求很明确——
脊杖。
这里既伤脊柱,也伤内脏,很疼。
才十几下,宦官、婢女背上已血条遍布,哀嚎声渐渐小了。
宦官身体毕竟强壮些,还在咬牙硬挺,婢女们嘴角却已渗出血来。
簌、簌、簌——
啪、啪、啪——
李重茂听着木杖声,肉都在疼。
那四个小宦官侍奉了原身五年,虽然跟自己没啥感情,这十几天来也算尽心尽力。
四名婢女侍寝了三个月,是温王的启蒙老师,手把手带他从入门到精通,虽然不是跟自己,也算有缘人。
见他们代过受罚,着实不忍。
李重茂朝韦香儿道:“孩儿已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胡来,请阿娘念在孩儿年幼,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他知道太后是来立威的,得让她打出气势,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求情。
韦香儿冷冷道:“怎么,说了要打死,我说的话不算话么?”
李重茂回答:“阿娘威垂天下,无人不服,阿娘又宽宏待人,因此孩儿斗胆祈求宥愆。”
这时候说几句服软的话,提供情绪价值就好。
果然,韦香儿露出微笑。
她扬手正要喊停,李裹儿忽然道:“阿娘,他是在讥讽你!什么威垂天下、宽宏待人,是说你言行不一!”
李重茂忙道:“阿姊,我绝无此意,阿娘母仪天下多年,本就有威望啊!”
心中暗想:“也不知她被谁洗了脑,要一波流带走我么?”
李裹儿仍道:“你这人惯会阳奉阴违,表面净说好话,却悄悄跟宰相合谋算计!李峤上完密奏,苏瑰、唐休璟又轮番上奏,都是你指使的!”
李重茂争辩道:“我都没机会跟他们见面,怎么合谋?”
韦香儿迟疑片刻,放下手道:“此事以后再说,再打二十棍。
算是各信一半。
李裹儿这才道:“便宜他们了!”
其实,单单求情的工夫,棍子已经打到三十下,人都快没声了。
打的一直是脊背,再来二十棍,就算人不死,这辈子也得落下残疾,尤其是几个婢女,哪里还扛得住
李重茂于心不忍,还要继续求情,忽然感觉衣袖被轻轻一扯。
陆莺儿悄悄收回手去,夜幕下,脸色静如止水。
李重茂不觉一怔。
这才想起,她一直没开口求情。
她向来温文有礼,对下人极好,那几位婢女服侍她多年,怎么一言不发?
难道是因为她们跟自己有肌肤之亲,她表面不说,心里却一直嫉恨?
不应该啊,这年头带婢女陪嫁,本就是干这个的,她应该知道啊!
李重茂心中诧异,仍是听从了她。
簌、簌、簌——
啪、啪、啪——
剩余二十棍打完,已经只剩细微的呻吟。
贺娄燕汇报:“禀太后,三个婢子咽气了,其余奴才重伤,请示下。”
韦香儿淡淡道:“拖去埋了吧,其他的罚去掖庭当杂役,永不得赦免!”
随即,右手一挥:“元忠,你以后带人服侍皇帝、皇后。”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宦官上前跪拜:“遵太后懿旨。”
这人叫程元忠,带了八个小宦官、八名婢女,向李重茂、陆莺儿行礼后,接过了伺候两人的差事。
李重茂终于明白,韦香儿打人的用意,是换批亲信监督自己。
就为了这,三条人命没了
他与陆莺儿默默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韦香儿道:“皇帝既然认错,就写个罪己诏,明日呈上;皇后不经请示就来安仁殿,罚你幽闭念佛五日!”
好在陆莺儿每日向她请安,柔顺谦卑之极,韦香儿对她印象不错,处罚算轻的。
事情办完后,韦香儿挥挥手:“走吧,皇后也一起走。”
带上李裹儿、陆莺儿,被贺娄燕和飞骑簇拥著,扬长而去。
陆莺儿回眸朝李重茂望来,轻轻摇头,眼中满是不舍。
月光下,安仁殿又恢复冷清。
夹杂着血腥味。
程元忠虽是宦官,却身材魁梧,做事也很利索,立刻带人清理血污。
不多时已料理完,走到李重茂身侧,提醒道:“陛下,太后吩咐要写罪己诏,明日上呈,时候不早了”
虽然口称陛下,但分明是传达命令的语气,硬得很。
李重茂转头问:“你现居何职?是几品?”
丧期宫里所有人都戴孝,包括宦官,从服色看不出是几品。
程元忠回答:“小奴是内常侍同正员,正五品下。”
从武后朝起,宦官数量便大大增加,神龙年间更超过了三千人。
李显、韦香儿为笼络近侍,提拔了上千宦官,授予七品以上官阶,由于职事有限,都加上员外、同正员衔。
程元忠升为五品,可见很受宠信。
李重茂又问:“你几岁了?”
程元忠回答:“三十一岁。”
李重茂道:“三十一岁做到正五品下,了不起啊,想必立了大功吧?”
程元忠恭敬回答:“都是太后提携,小奴无尺寸之功。”
他顿了顿,继续提醒:“陛下是要自己写,还是请中书舍人代写?”
中书省在大内和皇城都有衙署,大内的叫内省,政事堂、舍人院在这里,其他供奉官则在皇城外省办公。
虽然天色已晚,但内省执掌机要,一直有人值班,六位中书舍人总有一位在舍人院,可以去请他帮忙。
李重茂笑道:“别急,你这么得重用,想必读过书吧?”
程元忠立刻明白是要自己写,回答:“是读过些书,但文墨有限”
“朕就喜欢你文墨有限。”
李重茂微微一笑:
“太后让你来伺候朕,你就得听朕的话,别违抗命令。”
“朕就说个意思,你来写。”
“听清楚了!”
“朕决定,禅位于太后。”
咚——
程元忠向后坐倒,脸上表情错愕之极,浑身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