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夜,白日里的喧嚣繁华随着暮鼓声响渐渐退去,整座城市仿佛一只收敛了爪牙的巨兽,蛰伏在黑暗之中。墈书屋 哽薪蕞全
唯有平康坊的青楼楚馆依旧灯火通明,那是属于凡人的极乐世界。
而在西市的角落,那座刚刚被李长生斥巨金买下的宅院——归云居,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中。
这座荒废了十几年的宅院,虽然经过了简单的打扫,但依旧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院内的荒草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枯井深处偶尔传出几声类似呜咽的风啸,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
正堂大厅内,一盏孤灯如豆。
李长生正坐在一张从随身袖袋里掏出来的沉水阴木太师椅上,面前摆着一只精致的红泥小火炉。炉火通红,上面架著一口鸳鸯铜锅,一边是奶白浓郁的骨汤,一边是飘满了红油辣椒的麻辣汤底。
这是用地下城特产的“地穴红蘑”熬制的汤底,鲜香麻辣,专治各种阴寒不服。
“咕嘟咕嘟”
汤汁翻滚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鬼宅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点温馨。
“喵呜”(主人,这里好冷,真的会有鬼来吗?这肉都要煮老了)
化身大橘猫的虎王趴在桌角,两只前爪揣在胸前,缩成一个毛茸茸的圆球。
它那一双虎眼此刻全是幽怨,死死盯着锅里翻滚的一片毛肚,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作为一只火属性偏向的妖兽,它最讨厌这种阴森森的地方。
李长生手里拿着一双象牙长筷,夹起一片切得薄如蝉翼的灵羊肉,在红汤里七上八下,动作优雅,神情却是一副早已洞悉一切的淡然。
“当然会来。而且,是条大鱼。”
李长生将烫好的羊肉在特制的油碟里滚了一圈,送入口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小猫啊,你忘了我的老本行了吗?我是穿山甲,这地皮底下的动静,谁能瞒得过我?”
他指了指脚下的青石板,轻笑道:
“白天那个牙人虽然言语闪烁,但这宅子底下的阴煞之气却做不得假。那股气机并未消散,反而被人以秘法遥遥牵引,源头直指金光寺。”
“那法聪秃驴白天吃了亏,丢了面子又折了财路,岂会善罢甘休?他以为养了只厉鬼便能横行无忌,却不知这正合我意。
虎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它只是一只老虎,不太懂人类的弯弯绕绕,但它听懂了一件事:主人早就把对方的底裤都看穿了,而且——现在可以吃肉了!
“这地方虽然破了点,但胜在地气纯阴。对于普通人是凶宅,对于咱们来说,这简直就是天然的‘冷库’,用来保存某些特殊灵材再好不过。至于今晚这位不速之客”
李长生又夹起一块冻豆腐扔进锅里,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那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今晚,就是他的面试。”
与此同时,金光寺后院。
月黑风高,乌鸦啼鸣。
法聪禅师身披锦斓袈裟,手持一根挂满经幡的锡杖,站在那口被符咒封印的枯井前。
他的脸上没有了白日里的慈悲,只有满脸的狰狞与贪婪,在那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渗人。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野道士,敢断我财路,今晚就让你变成这座宅子的地缚灵!”
法聪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道画满血色符文的黄纸,猛地贴在井口,口中念念有词。
“冤魂听令!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吼——!”
井底深处,骤然传来一声沉闷如雷的咆哮。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被困在笼中百年的猛兽,充满了无尽的怨毒、愤恨,以及被囚禁多年的疯狂。
一股浓稠如墨的黑色煞气冲天而起,瞬间冲破了井口的封印。煞气在半空中疯狂扭曲、凝聚,最终化作一员身披残破黑甲、手持虚幻马槊的无头虚影。
虽然没有头颅,但那股从脖颈处喷薄而出的杀气,却让周围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去!杀了归云居里的道士!吸干他的阳气!把你受的苦,都发泄在他身上!”
法聪挥动锡杖,一道金光打在鬼将身上,那是控制神魂的禁制。
鬼将的身躯剧烈颤抖,手中的马槊甚至调转方向想指向法聪,但在禁制的折磨下,它发出一声凄厉而不甘的怒吼,最终只能化作一道裹挟著黑烟的狂风,向着西市方向席卷而去。
归云居,正堂。
“呼——”
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猛地吹开了紧闭的大门。
堂内的烛火瞬间变成了惨绿色,摇摇欲坠。原本滚烫的火锅汤底,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沸腾,表面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渣。
“喵嗷!”
虎王猛地炸了毛,直接从桌上跳了起来,弓起脊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死死盯着门口。
“来了。”
李长生却连筷子都没停,依旧慢条斯理地夹起那块已经凉了的冻豆腐,放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淡了点,煞气重了点。”
“砰!”
一道黑色的身影重重地落在庭院之中,那沉重的落地声,竟将铺地的青石板踩得粉碎,仿佛落下的不是魂魄,而是一座铁塔。
黑甲、马槊、无头。
那鬼将并未直接冲进来杀人,而是站在院中,将手中的马槊往地上一顿。
腹腔震动,发出雷鸣般的吟诵声,带着一股苍凉悲壮、横跨生死的古意:
“昔日瓦岗称霸主,今朝井底作幽魂。”
“马槊未冷人先死,恨煞当年天命人!”
诗号一出,煞气盈野!
那不仅仅是鬼气,更是一股只有久经沙场、统帅千军万马的猛将才具备的铁血军威。这股威压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连那惨绿的烛火都被压得只剩豆大一点。
“好诗,好气魄。”
李长生放下筷子,轻轻鼓掌,声音在这死寂的宅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不愧是赤发灵官单通,即便身死百年,这股子英雄气依旧不减当年。”
那无头鬼将听到自己的名字,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它虽然没有头,但胸腹之间仿佛长著一双眼睛,死死地锁定了坐在堂中、居然还在吃火锅的道人。
“你认得某家?”
声音沉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这长安城里,谁人不识单二哥?”
李长生站起身,拂尘轻甩,负手而立,一股淡淡的元婴威压若隐若现地释放出来,将逼近身前的煞气挡在三尺之外。
“只是贫道没想到,昔日的一代豪杰,曾在洛阳城下单骑踹营的猛将,如今却沦为了一个秃驴的走狗,被人当枪使,还要被人当夜壶一样嫌弃。”
李长生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
“这就是你的英雄气概?这就是你的宁死不屈?”
“闭嘴!!!”
这两个字似乎戳到了单雄信灵魂深处最痛的伤疤。
轰!
庭院中的煞气瞬间暴走,卷起地上的枯叶如飞刀般旋转。
“若非那秃驴用‘锁魂咒’禁锢某家,某家早已去寻那李世民索命!何至于此!”
“受死吧道士!这是那秃驴的命令,某家身不由己!”
单雄信不再废话,身形如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刺李长生眉心。
这一枪,汇聚了他生前的武道意志和死后的百年怨气,快若奔雷,势不可挡!
面对这必杀的一枪,虎王都忍不住想要变身扑上去了。
但李长生没有动。
他没有躲避,也没有祭出飞剑,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不慌不忙地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黑不溜秋的“铁盒子”。
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宝,这是他闲暇时为了安抚工程队情绪、顺便给猴哥解闷而制作的副产品——【大圣怒吼·镇魂波发生器(便携版)】。
“定。”
李长生手指在铁盒子上轻轻一按。
“吼——!!!”
一声根本不属于这个层级的恐怖咆哮,毫无征兆地从那小小的盒子里炸响。
那不是野兽的吼叫,那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在面对十万天兵时发出的不屈怒吼。这声音中蕴含着太乙金仙级别的精神威压,以及那一丝要把苍穹捅个窟窿的桀骜意志。
虽然只是录音,虽然经过了无数次削弱。
但对于一只地缚灵级别的鬼将来说,这无异于降维打击,是来自灵魂层面的核爆。
“嗡!”
刺向李长生的马槊在距离他鼻尖三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单雄信那庞大的鬼躯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硬地悬浮在半空。那股原本凝练无比的煞气,在这声怒吼面前,就像是遇到了烈阳的残雪,瞬间崩溃消散。
“啊这这是何等神魔”
鬼将腹腔中发出一声惊恐的颤音,那是来自本能的战栗。
李长生淡定地关掉盒子,世界重新恢复了安静。
他绕过桌子,走到被定在半空的鬼将面前,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像在打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单雄信,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不杀你,也不超度你。”
李长生手腕一翻,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用金箔打造的契约卷轴出现在手中。
“我这里缺个镇宅的护法真人。待遇如下:”
“第一,包吃包住。这归云居底下的阴眼归你,我会为你布置‘聚阴养魂阵’,想必比你曾经待过的地方要强百倍。”
“第二,解决编制。我在地府有关系,可以给你注册‘编外阴差’身份,以后你就是合法的鬼修,不再是孤魂野鬼。”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李长生顿了顿,声音变得极具诱惑力:
“你想不想看到程咬金、秦琼那些老兄弟,再一次站在你面前,毕恭毕敬地叫你一声单二哥?你想不想有一天,以鬼仙之躯,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让那法聪秃驴跪在你脚下忏悔?”
轰!
这句话,彻底击穿了单雄信的心理防线。
他那原本还在挣扎的鬼躯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真的能做到?”
“贫道从不打诳语。”李长生随手一挥,解除了部分压制,“签了它,今晚我就帮你重塑金身。”
单雄信沉默了片刻。
他回想起这十几年来在那枯井中受的折磨,回想起法聪那张贪婪虚伪的嘴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神秘莫测、手段通天的道人。
既然都是做鬼,为什么不做一个有尊严的鬼?
“好!某家签!”
一声长啸,一缕本命魂火从他体内飞出,狠狠烙印在卷轴之上。
契约成!
李长生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很好。既然入阁了,那就准备迎接你的第一个任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