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瞬间炸开,充斥了湖畔镇的每一个角落,然后迅速发酵、变质,升腾为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了恐慌、暴戾与混乱的狂躁。
盔甲摩擦的刺耳声响,皮靴践踏石板的沉重闷响,兵刃出鞘的金属铿锵,粗鲁的喝骂与呵斥,平民的惊叫与哀求,以及东西被砸碎、木门被踹开的破裂声所有这些声音,如同无数条疯狂的毒蛇,在狭窄的街巷中扭曲、交缠、嘶鸣,织成一张无形而致密的、笼罩整个小镇的恐怖之网。
“王朝”公会,这条被愚弄、被激怒的恶龙,终于彻底撕下了最后一点伪装的耐心,将它的怒火和爪牙,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了这座边境小镇上。副会长秦无锋那道“格杀勿论”的冰冷命令,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释放出人性(或玩家行为逻辑)中最卑劣、最暴虐的一面。
林牧如同一尾逆流而上的鱼,在沸腾的、充满恶意的浊流中艰难穿行。他低着头,宽檐旧皮帽的阴影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深褐色的粗亚麻外套让他看起来与那些惊慌失措的镇民没有太大区别。他拄著骨杖,脚步不疾不徐,甚至带着一丝“难民”应有的仓惶和踉跄,完美地融入了四散奔逃、寻求躲避的人流。
但“代码之眼”却在平静的外表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视野中,冰冷的灰色数据流瀑布般刷新,将周围的一切信息拆解、分析、重组。
前方路口,三个“王朝”的8级战士正在粗暴地推搡、盘问一个卖菜的老农,老农的菜篮被踢翻,菜叶散落一地。左侧小巷,两名“王朝”的盗贼正在阴影中快速穿行,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著每一个试图躲藏的身影。右侧的二层木楼窗户后,隐约有反光——是弓箭手在居高临下监视街道。更远处,镇子中心方向传来更大的骚动和打斗声,似乎有玩家反抗,但很快被更响亮的惨叫和呵斥镇压下去。
危险如同无数细密的尖针,从四面八方刺来。林牧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精准地计算著步伐的节奏、呼吸的频率、视线的角度。他绕过冲突的路口,拐进一条堆满杂物、臭气熏天、几乎无人经过的背街小巷。污水横流的地面湿滑,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同时“代码之眼”扫过两侧高耸的、布满苔藓的石墙,寻找著可能的攀爬点或隐藏的通道。
他必须尽快抵达镇子南边的“渔人码头”。与灰衣人约定的日落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而“王朝”的搜查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收紧。每多在镇子里停留一秒,暴露的风险就呈指数级增加。
更重要的是,怀里的那个油布包裹,此刻仿佛一块烧红的炭,紧紧贴着他的胸口。留影盘中记录的恐怖影像,以及“独眼”透露的关于“灾星”、“地脉异常”、“暮光之刃”的信息,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意识深处。他急需将这些情报交给灰衣人,获取对方的反馈和可能的“报酬”——那或许是他在接下来更加猛烈的风暴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穿出背街,眼前是一条相对宽阔的、通往镇子南门的主街。街道两旁是些低矮的、挂著鱼干、渔网、船桨等物的铺面,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和湖水的气息。这里已经靠近湖畔镇的边缘,人流相对稀少,但此刻也有不少“王朝”的成员在巡逻,挨家挨户地拍打着紧闭的店铺门板。
南门紧闭,厚重的包铁木门被从内闩死,门楼上站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正紧张地眺望着镇内的混乱,对下方的叫门声充耳不闻。显然,镇子已经单方面“封锁”了,许进不许出,或者连进都难。
码头在镇外,紧邻湖泊。想要出去,要么强行突破南门(找死),要么寻找其他路径。
林牧的目光,投向主街一侧,一条更加狭窄、倾斜向下、路面潮湿、直通湖岸的石板阶梯。阶梯尽头,隐约能看到荡漾的水光和停泊的船只轮廓。那里是镇内连接码头区的内部通道,通常只有渔民和搬运工使用,没有大门,但可能有守卫。
他压低身形,混在一队被“王朝”成员驱赶着、正慌慌张张跑向阶梯方向的渔民身后,快速靠近。果然,在阶梯入口处,站着两名湖畔镇的本地卫兵,正手持长矛,紧张地拦著几个想要冲下去的渔民。
“退后!都退后!码头区暂时封闭!任何人不得靠近!” 卫兵大声呵斥,但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微弱。
“让我们下去!我们的船还在下面!”
“是啊!我们要出湖!”
“滚开!不然不客气了!”
渔民们情绪激动,与卫兵推搡起来,场面一时混乱。
机会!
林牧趁著一片混乱,如同泥鳅般,从人群的缝隙中一钻,贴著潮湿滑腻的石壁,悄无声息地滑下了阶梯。两名卫兵的注意力完全被前方骚动的人群吸引,竟没有发现。
阶梯又长又陡,布满青苔。林牧扶著冰冷的石壁,快步向下。空气中鱼腥味和水汽越来越浓,耳边的喧嚣也渐渐被湖水拍打岸堤的哗哗声取代。
走下阶梯,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用粗糙原木和石板搭建的、延伸入湖面的简易码头,呈现在眼前。码头不大,停泊著十几艘大小不一的渔船和一两艘稍大些的货船。此刻,码头上也一片混乱。几艘渔船正在手忙脚乱地起锚,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码头上散布著一些丢弃的渔网、木桶和杂物。远处湖面上,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与浩瀚的、泛著冷光的湖面连成一片,水天一色,无边无际,带着一种空旷而压抑的美感。
林牧迅速扫视码头。灰衣人提到的“挂著破渔网、门板漆成蓝色的旧船屋”很快,他在码头最西侧、靠近一片乱石滩的僻静角落,看到了目标。
那是一间极其破旧、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被湖风吹散架的小木屋。木屋的墙壁上钉著一张巨大的、千疮百孔的破渔网,原本蓝色的门板早已斑驳褪色,露出底下腐朽的木纹。木屋没有窗户,门虚掩著,里面一片漆黑。
就是这里了。但距离日落,似乎还有一小段时间。
林牧没有立刻靠近。他警惕地观察著四周。码头上除了那些急于离港的渔民,看不到“王朝”成员的身影,大概他们的搜查重点还在镇内。但“暮光之刃”的人呢?灰衣人是否已经提前抵达?或者,这里已经是一个陷阱?
他找了一个被废弃木船半掩的、相对隐蔽的角落,蹲下身,背靠着冰冷潮湿的船体,目光死死锁定着那间蓝色旧船屋,同时“代码之眼”全力感知著周围的环境,尤其是能量波动和生命迹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湖风渐大,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动他破旧的衣角。远处的镇子里,骚乱声似乎小了一些,但并未平息,反而有种暴风雨前短暂宁静的诡异感。天空中的云层更加厚重,铅灰色中透出不祥的暗红,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日落时分,快到了。
就在林牧估算著时间,准备冒险靠近船屋查探时,船屋那扇虚掩的蓝色木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人影,闪身而出。
正是灰衣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灰色皮甲,戴着兜帽,身形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他没有左顾右盼,似乎笃定林牧已经在附近。他快步走到船屋旁,一堆胡乱堆放的、散发著腥臭味的旧渔网和浮漂木旁边,弯下腰,似乎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迅速退回船屋内,门再次虚掩。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快得如同幻觉。
但林牧看得清清楚楚。灰衣人拿出的,似乎是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的、像是卷轴或地图的东西。他将那东西塞进了怀里。
他在准备什么?交易用的“报酬”?还是别的?
林牧的心微微提起。他不再犹豫,从藏身处起身,拄著骨杖,尽量自然地朝着蓝色旧船屋走去。脚步踏在码头的木板上,发出空洞的“咚咚”声,在寂静的码头边缘格外清晰。
他走到船屋门前,停下。门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守望者,”林牧压低声音,对着门缝说道,“我带来了‘独眼’的东西。”
门内,短暂的沉默。然后,灰衣人平静的声音响起:“进来。”
林牧推开门,一股混合了木头腐朽、鱼腥、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船屋内极其狭窄,大约只有几个平方,没有任何家具,地上散落着干枯的水草和破碎的贝壳。只有从墙壁缝隙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灰衣人靠墙而立的轮廓。
灰衣人依旧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他站在阴影中,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的位置,似乎有两道微不可察的、锐利的光芒,在阴影中闪烁,牢牢锁定着林牧。
林牧反手轻轻掩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大部分光线和声音。船屋内更加昏暗,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这对于拥有“代码之眼”的林牧来说,影响不大。
他没有靠近灰衣人,只是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油布小心包裹的留影盘,托在掌心。“东西在这里。”
灰衣人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林牧手中的油布包,又看了看林牧,似乎在评估,在确认。
“看过了?”灰衣人忽然问。
“看过了。”林牧没有否认。
“感觉如何?”
“很糟。”林牧言简意赅,“比预想的更糟。那东西是活的,而且很饿。封印坏了。”
灰衣人似乎点了点头,兜帽的阴影微微晃动。“‘独眼’还说了什么?”
“‘灾星’。他说那是‘灾星’。不止一个。地脉在异常波动,可能还有别的被惊动了。‘暮光之刃’在打那个东西,还有那个吊坠少女的主意。治安官玛丁雷德未必靠得住。”林牧快速地将“独眼”透露的关键信息复述了一遍,没有遗漏,也没有添油加醋。
灰衣人静静地听着,直到林牧说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又迅速消散。
“看来,‘独眼’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灰衣人的声音,在狭小昏暗的空间里,带着一丝奇异的回响,“也比我预料的,更加坦诚。”
“现在,”林牧将手中的油布包,往前递了递,“东西给你。我的报酬呢?”
灰衣人没有回答,而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他刚刚从渔网堆里拿出的那个长条状的、用防水油布包裹的东西。他没有立刻交给林牧,而是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林牧手中的留影包。
“交换。”
林牧没有犹豫,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油布包递向灰衣人。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也伸向了灰衣人手中的长条包裹。
两人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同时触及对方手中的物品。
然而,就在林牧的手指即将碰到灰衣人手中包裹的刹那——
异变陡生!
灰衣人那只递出包裹的手,手腕猛地一翻,五指如同铁钳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骤然抓向林牧递出留影包的手腕!同时,他另一只手中那长条包裹,也并未松开,而是如同短棍般,带着凌厉的风声,横扫向林牧的胸腹!
偷袭!而且蓄谋已久,快如闪电,狠辣无比!
若是寻常玩家,甚至是一些等级、装备远超林牧的高手,在这狭小空间、猝不及防之下,恐怕也要中招,非死即伤!
但林牧,从踏入这间船屋开始,心中的那根弦就从未放松过!与虎谋皮,岂能不防虎噬?
在灰衣人手腕翻动的瞬间,林牧的“代码之眼”就已经捕捉到了他手臂肌肉纤维的瞬间紧绷、能量流向的突变,以及那股骤然爆发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早有准备!
林牧递出留影包的手,在灰衣人五指及体的前一刻,猛地向下一沉,同时手腕一抖,竟将那个油布包裹,如同烫手山芋般,直接朝着灰衣人的面门砸去!这不是攻击,而是干扰,是制造混乱!
与此同时,他整个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不进反退,向着侧后方——也就是船屋那扇虚掩的木门方向——猛地撞去!同时,他那只伸向长条包裹的手,也化抓为掌,狠狠拍向横扫而来的包裹,不求格挡,只求借力,加速后退!
砰!啪!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油布包裹砸在灰衣人下意识抬起格挡的手臂上,散开,里面的留影盘掉了出来,在腐朽的地板上滚动。灰衣人横扫而来的长条包裹,也被林牧的手掌拍中,方向微偏,擦著林牧的肋部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并未造成重创。
而林牧,则借着这一拍的反作用力和自己全力后撞的力量,整个人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在了那扇本就腐朽虚掩的蓝色木门上!
轰隆!
腐朽的木门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撞击,瞬间破裂、变形,连带着一部分门框,都被林牧撞得向外飞了出去!木屑纷飞中,林牧的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弹,翻滚著跌出了船屋,重重摔在码头潮湿冰冷的木板上,又滚出好几米才停下。
“呃!” 林牧闷哼一声,肋部传来剧痛,生命值瞬间掉了二十多点,但总算脱离了那狭窄、危险的死亡陷阱。
他来不及查看伤势,也顾不上去捡那个掉落的留影盘,挣扎着就要爬起。目光则死死锁定着船屋的破口。
然而,预想中灰衣人紧随其后的追击,并未出现。
船屋内,一片死寂。只有湖风吹过破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怎么回事?灰衣人呢?
林牧心中警铃大作,强忍着疼痛,用骨杖支撑著站起,目光锐利地扫向船屋。透过破洞,他看到船屋内,灰衣人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手臂格挡、另一只手握著长条包裹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像。
但“代码之眼”却清晰地“看”到,灰衣人周身的生命数据流,正在以一种极不正常的速度、剧烈地衰减、紊乱!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兜帽下,似乎有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顺着他的下巴,一滴一滴,滴落在他胸前的灰色皮甲上,迅速晕开,变成更深的、近乎黑色的污迹。
中毒?重伤?还是别的什么?
林牧惊疑不定,不敢靠近。他紧握骨杖,全神戒备。
就在这时,灰衣人动了。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中,两点微弱的光芒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怨毒、惊骇与不甘,望向林牧,或者说,望向林牧身后的某个方向。
他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仿佛漏气风箱般的音节:
“你不是是它”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摔在船屋腐朽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溅起一片灰尘。手中的长条包裹也脱手滚落,油布散开,露出里面一截刻画著复杂地形和标记的、陈旧发黄的皮质卷轴——果然是一张地图。
而他,再无声息。代表生命的数据流,彻底归零。
死了?就这么死了?刚才还气势汹汹、实力深不可测的灰衣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林牧的心脏狂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灰衣人绝对不是他杀的!他刚才的撞击和拍打,绝不可能造成如此致命的伤害!而且,灰衣人死前看的方向,不是他,而是他身后!
有第三者!一个潜伏在暗处,实力恐怖到能够瞬间、无声无息重创甚至秒杀灰衣人的第三者!而且,很可能在灰衣人偷袭自己的同时,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对灰衣人下手了!
是“暮光之刃”?是“王朝”的高手?还是别的什么?
林牧猛地转身,背靠着一根码头木桩,骨杖横在胸前,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鹰隼,扫向自己身后、以及码头四周的每一个阴影角落。
“代码之眼”提升到极限,疯狂扫描。
没有。什么都没有。码头上除了那些已经逃远、或者躲起来的渔民,除了呜咽的湖风、拍打岸堤的湖水,以及那间破败船屋里散发出的、新鲜的血腥和死亡气息,再没有任何异常的生命或能量波动。
那个“第三者”,仿佛根本不存在,或者说,在完成致命一击后,已经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林牧知道,他(或她,或它)一定在附近。一定在某个他无法察觉的角落,如同最耐心的毒蛇,冷冷地注视著这里发生的一切。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牧的后背。他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聚光灯下,被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窥视著,每一寸皮肤都传来针扎般的危机感。
不能留在这里!必须立刻离开!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地上的三样东西:滚落在船屋破洞边的留影盘,掉在灰衣人尸体旁的地图卷轴,以及灰衣人尸体本身。
留影盘必须拿回来!里面的信息太过重要,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地图卷轴,灰衣人准备的“报酬”,或许也至关重要!至于灰衣人的尸体或许能摸出点东西,但风险太大,而且浪费时间。
赌一把!
林牧一咬牙,不再犹豫,如同扑食的猎豹,猛地冲向船屋破洞!他的目标明确——留影盘和地图卷轴!
七点敏捷提升到极限,几乎在眨眼间,他就冲到了破洞前,左手闪电般抄起地上的留影盘,右手则抓向那卷散开的地图!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地图卷轴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粘稠、充满腐朽与暗影气息的、无形的力场,毫无征兆地,以船屋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瞬间将林牧笼罩其中!
力场所过之处,码头的木板迅速失去水分,变得干枯、发黑。空气仿佛凝固,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味。林牧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冷的沥青池,动作瞬间变得迟缓、沉重,呼吸也变得困难,甚至连思维都仿佛被冻结、粘滞!
“代码之眼”疯狂报警:【警告!检测到高阶“腐朽暗影结界”!法力值持续流失!持续受到“精神侵蚀”!】
【警告!侦测到高威胁目标出现!方位:正上方!】
正上方?!
林牧猛地抬头!
只见船屋那低矮、腐朽的屋顶上方,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立著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披宽大、破旧、仿佛由无数阴影碎片缝合而成的黑色斗篷的身影。斗篷的兜帽低垂,遮住了整张脸,只有两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跳跃的光芒,在兜帽的深处燃烧,冰冷地俯瞰著下方的林牧。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在那里,却仿佛是整个码头阴影的源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纯粹的恶意与腐朽。
他(或她,或它)的手中,握著一根仿佛由枯骨和扭曲藤蔓缠绕而成的、顶端镶嵌著一颗不断蠕动、滴落着黑色粘液的眼球的诡异法杖。
【侦测到高威胁目标:???(暮光之刃高阶祭司)】
【等级:???】
【生命值:???
【危险评估:致命!极度危险!建议立刻逃离!】
暮光之刃!高阶祭司!果然是他们!
林牧的心沉到了谷底。灰衣人是被这个家伙偷袭致死的!他早就潜伏在这里,等著灰衣人,或许也等著自己!
“找到你了”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无数虫豸在枯叶上爬行、又像是朽木摩擦的、非男非女的声音,从黑色斗篷下传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守望者的小老鼠还有携带‘灾星’印记的祭品”
祭品?!他指的是自己?还是灰衣人?还是两者都是?
黑色斗篷的身影,缓缓抬起了手中的枯骨眼球法杖,对准了下方被结界死死束缚、动作迟缓、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林牧。法杖顶端那颗蠕动的眼球,猛然亮起了刺目的、带着疯狂呓语的幽绿色光芒!
“以暮光之名赐予你永恒的安眠与回归”
恐怖的能量,在法杖顶端疯狂汇聚!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林牧彻底淹没!
绝境!真正的、十死无生的绝境!
林牧的瞳孔,收缩到了针尖大小。大脑在死亡的刺激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结界束缚,速度大减,无法闪避!等级装备差距巨大,无法硬扛!“代码之眼”疯狂扫描著周围的一切,寻找著哪怕一丝一毫的生路!
船屋?湖水?码头木板?散落的杂物?
就在那幽绿色的、充满毁灭能量的光束,即将从法杖顶端喷薄而出的瞬间——
林牧动了!
他没有试图挣脱结界逃跑,也没有去拿近在咫尺的地图卷轴。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甚至近乎疯狂的事情——
他将刚刚抓在手中的、那个记载着“灾星”恐怖影像的留影盘,用尽全力,狠狠砸向了船屋破洞内,灰衣人尸体旁边,那盏倒在地上的、早已熄灭的、用来盛放劣质鱼油的、破旧陶制油灯!
同时,他空着的左手,闪电般从怀里,掏出了那两样他一直随身携带、却几乎从未在战斗中使用的物品——
那块从废土星灵遗迹得到的、能量彻底耗尽的、灰白色的“数据核心”残骸。
以及,那本封面黯淡、纹路几乎消失、处于“能量枯竭/功能锁定”状态的——“未命名的手札”。
他将手札的封面,猛地按向了另一只手中的“数据核心”残骸!同时,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对着手札,发出了无声的、疯狂的呐喊与“指令”:
“吸收!解析!启动!不管是什么!给我——动起来!!!”
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手札能量枯竭,数据核心更是废渣。但这是他身上,唯一可能带有“高维”、“规则”层面特质的东西!是他最后的、绝望的赌博!
留影盘精准地砸中了破油灯,陶制的灯身碎裂,里面残留的、粘稠的劣质鱼油泼洒出来,溅了灰衣人尸体一身,也洒在了腐朽的木板和干枯的水草上。
而就在手札封面接触到“数据核心”残骸的刹那——
异变,发生了!
那块灰白色的、仿佛随时会化作粉尘的“数据核心”残骸,在接触到手札封面的瞬间,竟然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汽化,化作无数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闪烁著混乱数据流的苍白光丝,疯狂地涌入手札封面那些黯淡的纹路之中!
手札仿佛一个饿了无数岁月的饕餮,疯狂地吞噬、吸收著这些来自“高维信息扰动体”残骸的、最后一点“物质”与“信息”本质!封面上的暗银色纹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亮度,疯狂地闪烁、亮起、蔓延!仿佛垂死的病人,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强烈的光芒!
【警告!“未命名的手札”正在强制吸收同源高维物质残骸!】
【能量过载!结构不稳!】
【检测到高强度外部能量威胁(腐朽暗影结界/暮光凝视)!】
【检测到持有者生命体征急剧下降!】
【触发终极应急协议:维度偏移(残)!】
【警告!该协议不完整,能量不足,强行启动将导致手札彻底损毁,并对持有者造成不可预测的空间反噬!是否执行?】
手札冰冷的提示,如同最后的审判,直接炸响在林牧的意识深处。
没有选择!不执行,立刻死!执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执行!!!” 林牧在意识中怒吼。
嗡——!!!!
以林牧和他手中的“未命名的手札”为中心,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更高维度的、混乱、狂暴、充满了错乱光影和尖锐噪音的银白色能量风暴,猛然爆发开来!这股力量是如此的蛮横、无序,它疯狂地冲击、撕扯著周围的一切——腐朽暗影结界,码头木板,船屋残骸,空气,光线,甚至空间本身!
咔嚓!咔嚓嚓!
那足以困死普通玩家的高阶“腐朽暗影结界”,在这股混乱狂暴的银白色能量风暴冲击下,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然后轰然破碎!消散!
黑色斗篷下的暮光祭司,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他理解范畴的变故,那两点幽绿色的鬼火猛然一缩,手中即将完成施法的枯骨眼球法杖,也因为这剧烈的能量冲击和空间紊乱,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和偏移!
就是这不足零点一秒的凝滞和偏移!
“就是现在!”
林牧在银白色能量风暴爆发的瞬间,用尽最后的力量,身体借助风暴的冲击力,向着侧后方——那波涛汹涌、深不见底的冰冷湖面——猛地扑出!同时,他的右手,在身体翻滚的瞬间,用指尖,勾住了地上那卷散开的、陈旧发黄的皮质地图卷轴,将其死死攥在手里!
扑通!
林牧的身影,如同折翼的飞鸟,坠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溅起一大片水花,瞬间被黑暗的湖水吞没。
几乎就在他入水的同时——
咻!
那道凝滞了瞬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幽绿色“暮光凝视”光束,终于从枯骨眼球法杖顶端射出!但它失去了目标,擦著湖面飞过,击中远处一艘废弃的破木船,那木船瞬间如同被强酸腐蚀,又像是经历了千万年的时光加速,在幽绿光芒中迅速腐朽、崩塌、化为飞灰!
“吼——!!!”
船屋顶上,暮光祭司发出一声充满了愤怒、惊愕与难以置信的、非人的嘶吼!他猛地一挥法杖,一股强大的暗影能量轰向林牧落水的位置,掀起滔天水浪,但哪里还有林牧的影子?
只有那间破败的蓝色船屋,在银白色能量风暴的余波和暗影能量的冲击下,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将灰衣人的尸体彻底掩埋。火焰(鱼油被能量引燃?)开始从废墟中冒起,迅速蔓延,点燃了腐朽的木头,发出噼啪的爆响,在昏暗的码头边,燃起一团诡异而醒目的火光。
暮光祭司站在废墟旁,幽绿的目光死死盯着波涛翻涌的漆黑湖面,法杖顶端的眼球疯狂转动,似乎在搜索、在感知。但湖面之下,只有深沉的黑暗和冰冷的水流,再无任何生命或能量的痕迹。
那个携带“灾星”印记的祭品,还有那个突然爆发出诡异高维力量的家伙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入了深不见底的湖泊之中?
“你逃不掉” 沙哑干涩的声音,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在火光和夜色中回荡,“暮光笼罩一切湖泊亦将腐朽”
他举起法杖,对着湖面,开始吟唱更加冗长、更加晦涩的咒文。幽绿的光芒在法杖顶端重新凝聚,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不祥。
而此刻,冰冷的湖水深处。
黑暗。刺骨的冰冷。巨大的水压。以及肺部火烧火燎的窒息感。
林牧屏住呼吸,任由身体在惯性和水流的作用下,向着湖底更深处沉去。手中,紧紧攥著那卷皮质地图和黯淡无光、封面布满裂痕、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未命名的手札”。
银白色的能量风暴已经消失,但空间反噬带来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生命值在急剧下降,意识也开始模糊。
但他还活着。
在最后一刻,他赌赢了。用手札那不完全的、自毁式的“维度偏移”,打破了结界,干扰了暮光祭司的致命一击,为自己争取到了跳湖逃生的、渺茫的机会。
接下来,是生是死,就看这冰冷的湖水,和怀中这卷不知指向何方的地图了。
他挣扎着,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用最后一点力气,将那卷皮质地图,塞进了贴身的衣物最深处,与那枚冰冷的金属盒子,紧紧贴在一起。
然后,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第二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