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 年六月,延安的山沟里还透着冷,早晨地上结的薄霜,要到午后才能化透。保育院的孩子们照旧早起扫院子、背课文、练体操,只是最近几天,教员们私下议论的声音多了 。
抗大要从各保育院选少年干部训练班学员,每个保育院最多推两人,十岁到十五岁,既要学习好,还得政治可靠。
余念新早从周叔他们那儿听说过这个班 —— 是抗大办的,专门培养后备干部,学的不只是文化,还有政治和组织原则。他知道,这是离开保育院、往更高层面走的机会,得抓住,但不能太急。
那天上午,郑主任召集教员开会,门没关严,余念新在走廊扫地,能听见里面的声音。郑主任说:“教育厅的文件说了,选拔看综合表现,思想态度比成绩重要,得有集体精神,不能太拔尖。”
有个教员说:“小余不错,字写得好,做事也稳。”
另一个教员迟疑道:“他太沉得住气了,不像个孩子,跟别人不一样,会不会让人觉得不踏实?”
余念新握着扫帚的手没停,心里有数 —— 在延安,“不一样” 容易被注意,也容易被质疑,接下来得更低调,少出风头。
下午自习时,邢指导员走到他桌边,放下一张纸:“小余,写份思想汇报,就说‘我为什么想当新中国的接班人’,明天交。
余念新点头,拿起笔没立刻写。他知道这份汇报要送教育厅和少年班审核组,不能写空话,也不能太张扬。他琢磨了会儿,先写自己是烈士遗孤,从小在保育院长大,受党照顾。
再写看到边区老乡种粮辛苦,想学好文化,以后帮着搞生产;最后写 “想做对得起烈士后代的事,不辜负组织的培养”。写得平实,没喊口号,改了两遍才交上去。
三天后,选拔名单贴在院门口,余念新的名字在第一个。午饭时,有孩子羡慕地说 “你真厉害”,也有人小声嘀咕 “肯定是靠他爹的关系”。
余念新没搭话,低头啃着玉米面窝头,心里清楚,不管别人怎么说,从这天起,得更谨慎 —— 少年班不是保育院,规矩更严,盯着的人也更多。
出发前一天晚上,郑主任找他去办公室,桌上放着支旧钢笔,笔身磨得发亮。“这是你父亲留在保育院的,当年修校舍时捡到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给你。”
郑主任把钢笔递过来,“少年班不比这儿,都是各地选来的尖子,别觉得自己是烈士后代就特殊,做事要踏实,少说话多观察。
余念新接过钢笔,攥在手里:“我记住了。”
第二天一早,余念新背着布袋,跟另外两个被选上的孩子一起,跟着抗大的教员往凤凰山走。路上经过王家坪,能看见民兵在练操,炊烟从窑洞顶上飘起来。
马车走在泥泞的土路上,颠得厉害,没人抱怨 —— 大家都知道,这趟路是往 “干部” 的方向走,再苦也得扛着。
少年班设在凤凰山脚下,原是抗大第三分校的旧址,大门口挂着 “延安少年干部训练班” 的木牌,油漆掉了不少。守门的战士笑着迎上来:“新来的?去操场报到,王教员在那儿点名。”
操场上站着二三十个孩子,穿着各式各样的旧军装,大多比余念新大一两岁。王教员拿着名单,喊到 “余念新” 时,他上前一步,敬了个少先礼 —— 在保育院学过几次,不算标准,但动作很认真。
“延安保育院推荐,分去文化班。” 王教员在名单上画了个勾,“文化班重点学文书和政策,以后往机关助手方向培养。”
当天下午就开始训练。五点半起床号,六点晨跑,绕着操场跑三圈,余念新体力不如大孩子,落在后面,却没停下,咬着牙跟到终点。
早饭后是文化课,学识字、写报告,王教员教大家怎么写 “情况汇报”,要求 “字要工整,话要简洁,别写没用的”。下午学政治,讲 “三三制”“群众路线”,教员说 “以后去基层,得知道怎么跟老乡打交道,不能摆干部架子”。
晚上开思想会,每人说一句当天的收获,余念新每次都只说 “今天学了怎么写汇报,还得多练”,不多说也不少说。
宿舍是窑洞改的,六个人住一间,晚上点着油灯,有人抱怨饭太稀,有人想家哭鼻子。余念新没参与,坐在床边,拿出那支旧钢笔,用布擦了擦锈迹,试着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笔尖还能用。
他翻开笔记本,写下:“今日学写汇报,知文书要实;学群众路线,知做事要贴民心。” 写完,吹了吹墨迹,把本子塞进布袋里。
夜里,风从凤凰山吹下来,带着土腥气,窑洞的纸窗呼啦啦响。余念新躺在炕上,没睡着。他想起在保育院的日子,想起凌莎留下的建议书,想起周叔说的 “靠谱的人比啥都重要”。
少年班只是第一步,以后要学的还多 —— 得学好文书,将来能写让上面看得懂的报告;得学好政策,将来能帮着落实减租、搞互助组;还得学会跟人打交道,不管是教员、同学,还是以后的基层干部,都得处好关系。
第二天晨跑,有个叫李建国的孩子崴了脚,落在后面,余念新放慢脚步,扶着他一起走。李建国感激地说:“谢谢你,以后我帮你补习文化课。”
余念新点点头,没多说 —— 在少年班,互相帮衬不是人情,是在攒 “一起做事” 的基础,以后真到了基层,这种情分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课间休息时,王教员找余念新谈话:“你写的汇报不错,比有些大孩子还工整。但记住,光会写不行,还得会看 —— 看文件里的重点,看别人没说出来的意思,这才是真本事。”
“我会慢慢学。” 余念新答。
“别太慢。” 王教员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班就半年,时间紧,得抓紧。”
余念新没再说话,心里却更清楚了 —— 半年时间,得把该学的都学到手,将来不管是去机关还是下基层,都能有底气。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旧钢笔,又想起父亲的故事,想起周叔他们的叮嘱,心里踏实了不少。
晚饭时,食堂炖了土豆,比平时的稀粥强多了。李建国端着碗走过来,跟他坐在一起:“明天我教你写总结报告,教员说你字好,好好练,以后肯定能当文书。”
余念新笑着点头,夹了块土豆放进嘴里 —— 在少年班的日子,才刚开头,得一步一步走,稳一点,再稳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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