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 年初春,延安的寒意还没散透,余念新跟着调查队往洛川方向走。
队伍里大多是抗大或陕北公学的年轻干部,还有两个边区政府派来的驴夫 —— 这时候延安周边的路,早不是几年前的烂泥坑,1942 年大生产运动后,各村都组织修了简易土路,只是开春残雪一化,还是免不了深一脚浅一脚。
这次任务是摸各村的农户生产情况,为秋季进一步落实减租减息政策攒数据。
带队的罗指导员四十多岁,抗战初期在绥德当过区参谋,一路走一路跟大家说:“现在跟 1940 年不一样了,边区政府早下了令,地主租子不能超过三成五,高利贷也禁了,可到底落实得怎么样,还得看农户的实话。”
余念新跟在后面,心里没闲着 —— 他穿越前查过资料,1944 年的延安周边,经过大生产运动,军队和机关基本能自给,但农村还是难:青壮年多半去了前线或边区运输队,家里只剩老人妇女,就算有了减租政策,劳力不够还是种不出粮。
更关键的是,有些村的地主会搞 “明减暗不减”,比如把租子算在种子里,村民敢怒不敢言,怎么让人家说真话,是个难题。
走了大半天,终于到了第一个村,叫杨家塬。这村离洛川城不远,算是边区的 “边缘村”,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老汉正编着竹筐 —— 这是大生产运动留下的习惯,农闲时总要做点手工,能换点边区票。见他们过来,老汉们都停了手,眼神里带着打量,没说话。
罗指导员走过去,掏出边区政府的木质通行证,亮给老汉们看:“我们是延安来的调查队,奉了边区政府的令,来问问大家种地的情况,不催公粮,不派差役,就是想听句实话。”
这话一说,老汉们才松了点劲。有个穿灰布短褂、袖口磨出毛边的站出来,是村支书老杨。
老杨是 1938 年入的党,跟着边区政府搞过减租,村里老人都信他。他领着调查队往村里走,沿途能看见不少 “组织起来,发展生产” 的标语,是去年冬天刷的,还没完全褪色。
余念新注意到,每家院角都堆着一小堆粮食,用破麻袋盖着,旁边还放着纺车 —— 这是边区农村的标配,妇女们白天种地,晚上纺线,纺出的线能交到合作社换盐换布。
老杨家的院里,还摆着两架借来的犁,是边区农具厂去年新造的,看来大生产运动的成果确实到了村。
调查先从老杨家开始。进屋坐下,土炕上铺着粗布褥子,墙上挂着边区政府发的 “劳动模范” 奖状 —— 老杨 1943 年带头搞了个临时互助组,帮着村里缺劳力的户种了地,评上了模范。
老杨刚要喊老伴烧开水,罗指导员赶紧拦着:“别麻烦,我们问几句就走。你家有几口人?种多少地?去年的租子交了多少?”
老杨蹲在炕沿上,手里搓着自家种的旱烟,慢悠悠地说:“四口人,我跟老伴,俩娃,大的在边区运输队,跟着往前方送弹药,小的才十二,能帮着喂喂牛。
地有三亩,都是坡地,去年收了六石粮 —— 公粮交了一石八,这是边区规定的,按收成三成交;租子交了一石二,地主一开始要两石,后来我找乡上反映,按三成五的规矩算了。剩下的够吃大半年,开春还得借点种子。”
余念新在本子上记着,没急着追问,反而问:“开春种地,缺劳力不?去年的互助组还搞不搞?”
老杨叹了口气:“咋不缺?我这身子骨,刨地都费劲,去年的互助组是临时的,收了粮就散了。村里像我这样的,还有七八户,都是家里没壮劳力的。想再搞互助组,可没人牵头,大家也怕万一种砸了,互相埋怨。”
余念新心里有了数,又跟着去了隔壁的王婶家。王婶家更难,男人 1941 年在晋西北打仗牺牲了,政府给了烈属待遇,免了公粮,可家里就靠她跟婆婆带两个孩子,地只种了一亩。
“去年租了地主半亩好地,交了四斗租子,还算合规。可开春想再种点,种子都买不起,更别说雇人了。” 王婶说着,从柜子里拿出边区政府发的 “烈属证”,纸都磨破了,却叠得整整齐齐。
余念新没多安慰,只把情况记清楚,又问了村里地主的情况 —— 杨家塬就一个地主,姓刘,以前占了村里一半的好地,1942 年减租后,退了些地给农户,现在还剩十多亩。
老杨说:“刘地主现在不敢明着多要租子,可会耍心眼,比如借种子给农户,要按‘借一还二’算,这其实就是高利贷,只是没明说。”
一下午走了十多户,情况大差不差:劳力少、地不好、粮不够,还有几户被地主的 “暗债” 套着。余念新发现,村民一开始都拘谨,怕说多了惹麻烦,后来见他们只记录不指责,还帮着算 “减租后该少交多少粮”,慢慢就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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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老汉甚至拉着他说:“要是政府能帮着立个规矩,把互助组固定下来,再管管地主的暗债,我们就敢多种地了。”
傍晚,调查队歇在老杨家。晚饭是红薯粥就着腌萝卜,这是边区农村的常饭,干部们也没特殊待遇。
吃过饭,罗指导员召集大家整理数据。有个年轻干部说:“多数农户都缺劳力,光靠自家肯定不行,得把互助组搞起来,还得盯着地主的暗债,不能让他们钻空子。”
余念新接着说:“可以先搞固定互助组,按户组队,每户出多少劳力、种多少地,都提前说好,记在本子上,免得以后有纠纷。
而且得让村里信得过的人牵头,比如老杨,他是党员,又搞过临时互助组,村民都服他。另外,地主的暗债得上报乡上,按边区的规矩,借种子不能要利息,得让他们把多要的粮退回来。”
罗指导员没立刻说话,翻了翻手里的记录,过了会儿才说:“你这想法可行,跟边区政府的思路对得上。去年年底,边区就号召‘组织互助组,巩固减租成果’,只是下面落实得慢。回延安我跟边区民政厅提提,说不定能在杨家塬搞个试点。”
夜里,余念新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看到的情况,跟他穿越前了解的历史完全对上了 ——1944 年的延安周边,减租减息政策虽已推行,但基层落实有偏差。
大生产运动虽提振了士气,但农村劳力短缺的问题没解决。互助组是个好办法,可缺组织、缺信任,要是能把这两层窗户纸捅破,不仅能多打粮,还能让村民更信边区政府,为以后的土改铺好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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