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种凉与一众北莽魔道中人冷冷伫立,目光如刀,齐刷刷落在那袭白衣女子身上。
杀意翻涌,却也掩不住心底一丝敬意。
三日追袭。
便是他们这些以追踪猎杀为常事的狠角色,也都略感疲惫。
而邀月身负奇毒,竟仍能一路挣扎前行,数度反扑,接连斩杀数名同道高手。
哪怕立场相对,他也不得不承认,此女心志之坚,堪称罕见。
种凉不再提劝降之语。
双方早已没有转圜余地。
灭门血债,步步紧逼的杀戮之恨,早已深如渊海,无法化解。
邀月乃天象境界的强者,想要活捉她带回北莽作炉鼎祭炼,几乎不可能——若她是指玄境,或许还有几分指望。
风中,邀月立于残石之上,眸光冷冽地扫视众人。
“真是缠人不休!”
话音未落,她体内气息猛然一震,原本虚弱萎靡之态瞬间褪去,气势节节攀升,直冲云霄,令人心悸。
天地灵气在她周身汇聚成涡,缭绕不散,似要应和她的怒意。
种凉却不为所动。
“不必逞强了。
你中的玉兰毒深入经脉,三日不得调息解毒,如今不过是强撑一口气罢了。”
“死在这青山碧水之间,也算风光归处。”
他眼神锐利,一眼看穿她外强中干的本质,意在动摇其心神。
邀月唇角微扬,声音如霜:
“尽管放马过来。”
身形一闪,天地元气随之一旋,化作滚滚洪流牵引其势,刹那间已破空而出。
“这一次,你逃不掉!”种凉眼神一凛,手中长枪划出浑圆轨迹,枪影如幕,朝她当头罩下。
若非他本性擅守非攻,早在首日便可将她截杀。
何须追至今日?
但这几日搏杀,他也并非毫无所得。
只要此次任务得成,返回北莽后闭关潜修,极有可能突破桎梏,踏入天象之境。
届时,攻守兼备,再无短板。
心中甚至隐隐将邀月视作砥砺自身的试剑石。
“轰——”
罡气碰撞,山岩崩裂,尘浪冲天。
战局骤起。
十余道身影围剿一人,剑光纵横,掌风裂地,大青山边缘寸寸碎裂,草木焦枯,江岸塌陷。
在这九州大地之上,唯有迈入天象之列,才算真正登临巅峰。
天象者,动则引动风云,变色山河,威力可想而知。
金刚、指玄之流,尚可得诸侯礼遇,奉为上宾;
而天象强者,则足以令王侯侧目,敬畏相待。
此等人物,一人之力可抵万军精锐。
离阳疆域广袤,子民逾十亿,千万人中或才诞出一位。
此时的邀月,已不顾经脉逆行之险,强行压制玉兰毒蔓延,激发出骇人的战力。
素裙翻飞,每一掌推出皆携雷霆之势,令人胆寒。
战火一路延烧至大岚江畔,偶有掌劲误落江面,顿时激起数十丈高的白浪冲天而起,宛如龙腾。
“这女人快到绝路了,已经疯了!”种凉心头震怒。
谁曾想,在这般油尽灯枯之际,她还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一记浩荡掌印横推而出。
一名北莽高手闪避稍迟,当场心脉尽碎,口喷鲜血坠入江流,生死难料。
众人无不悚然。
望向那江边倩影的目光,悄然多了一分忌惮。
“莫与她正面交锋!她是在透支性命,撑不了多久。”种凉厉声喝止,稳住阵脚。
他纵身向前,枪出如龙,漫天枪影铺展而下,宛若天网垂落,密不透风。
寻常武夫一旦陷入此局,便如困蛛丝,只能束手待毙。
然而邀月的移花接玉之术实乃鬼斧神工。
每每轻移微转,便能借力化势,从那看似无瑕的枪幕中撕开缝隙,反手夺命,击杀旁侧敌手。
邀月眼神寂冷。
望着眼前汹涌奔流的大岚江,她早已断了跃江逃生的念头。
若是全盛之时,这滔滔江水不过履阶而已;可眼下,一旦落水,恐怕连挣扎之力都无,终将沦为深渊巨鱼口中血食。
既然结局难逃,不如放手一战!
多杀一个,便是赚了!
心念至此,她彻底松开了对玉兰毒的压制。
刹那间,剧毒如潮水般涌入四肢百骸,经脉如针扎火灼,痛不可当。
但与此同时,她的战意也燃烧到了极致。
放弃压制后,邀月的战力彻底释放。
“我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她在心里默念。
身形疾掠向前,仿佛直扑大岚江而去。
种凉心头一紧,立刻横枪拦截。
谁知邀月身法诡谲至极,竟在半空中逆转身形,如旋风回折,一掌挟着山河之势轰然拍落,正中种凉胸口。
“轰!”
种凉身躯剧震,喉头一甜,鲜血已涌出唇角。
追杀至今,他第一次负伤。
邀月眸光微闪,掠过一丝惋惜:
“可惜了。”
她本想引他入水,借地势将这头大鱼斩于江底。
可此人身上竟有宝甲护身,方才那一击若无阻碍,早已断其性命。
这是唯一的机会,错过后,对方必会加倍防备。
“给我杀!”
种凉面色阴沉如铁。
他已看透——邀月不再逃,是要拼死一搏。
大岚江畔,罡风激荡,气浪翻涌。
邀月不再保留,掌势如雷霆连劈,虽知难敌种凉,却转而扑向其余北莽高手,接连毙敌二人,气势骇人。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不,连尸身都要拿来示众!”
种凉怒不可遏。
数十高手围剿,反被她斩去数人,简直颜面尽失。
邀月神色不动,心中却清楚得很:体内的真元正飞速枯竭。
一炷香时限已到,虚弱感如潮水般侵蚀四肢百骸。
“罢了……没想到我邀月,竟也有今日。”
她悄然叹息。
一生志在武道绝巅,奈何如今才刚踏足天象境界,不过窥见那至高之境的一线微光。
“怜星……你会想起我吗?”
她忽然想起了妹妹。
那时是否太过决绝?哪怕不说和解,至少也该多留几句言语。
临死之前,她竟生出些许柔情,这不像往日的她。
也许当力量散尽,人心深处的柔软才会浮现。
若有人可依,谁又愿意孤身一人走到尽头?
她盘膝坐上巨石,闭目静息。
种凉等人缓缓围拢,目光警惕,不敢松懈。
此前她多次佯装力竭,实则突然暴起伤人,早已令人胆寒。
“咳……”
一口鲜血自她唇边滑落。
黑血染上素白衣裙,如墨梅绽放,触目惊心。
那股衰败的气息再也无法遮掩。
“她的玉兰毒发作了,压不住了!”
“这女人,终于撑到头了!”
众人狂喜。
“你去试试。”
种凉指向身旁一人——十二星相中的成员。
那人脸色煞白,却不敢违抗。
老大魏无牙已死,他们只能追随北莽魔道到底。
他迟疑上前,脚步沉重,忽而咬牙发力,真元爆发,纵身跃起,剑气破空直取邀月咽喉。
就在剑锋逼近刹那,邀月双目骤睁!
一掌横推而出,剑气崩碎如沙。
但她也被劲风掀飞,重重摔落在地。
那人仰天大笑:“不行了!这女人彻底不行了!”
魔道众人纷纷狞笑,眼中凶光毕露。
没有丝毫迟疑,齐齐扑杀而上!
邀月面色冷峻,内心却泛起一丝悲凉。
残存真元尚能自毁心脉,宁可形神俱灭,也不愿死后受辱。
就在此时,她微微一怔。
咚——
咚——
咚——
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逼近。
众魔头也察觉异样,举目远眺。
只见天边,一道黑潮奔腾而来,气势冲霄,与眼前的大岚江形成鲜明对照——
一黑一白,宛如昼夜分野。
“是荒州铁骑!”
种凉脸色骤变。
以他们的目力,看得真切:那黑色洪流之中,是一队队煞气凛冽的精锐骑兵,人披重铠,马裹黑甲,冲锋之时如影似电,快得近乎瞬移。
一股不祥预感爬上心头。
“快杀了她!”
可邀月岂会束手待毙?
求生意志猛然爆发,她强行提起最后一丝真元,身形暴退。
种凉眼中杀机暴涨,手中长枪脱手掷出,灌注全身功力,如龙穿云,直取她心口。
邀月勉强侧身避让。
枪尖擦肩而过,枪杆却狠狠砸中肩胛,骨裂之声清晰可闻。
她整个人被巨力掀飞,在空中翻滚跌落。
种凉一把攥住回旋而至的长枪,正欲再度出击。
可那支铁甲骑兵已然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杀——!”
吼声撕裂长空,响彻大岚江两岸。
浓烈的杀气冲天而起,连一众北莽魔道中的顶尖人物也为之变色。
“轰隆隆——!”
冉闵策马冲锋在前,气势如龙腾虎啸。
他身披黑甲,与墨甲龙骑气息相连,宛如战神临世,纵是天象境界强者亦不敢轻视。
“胆敢犯我荒州者,死!”
怒吼震破云层。
铁蹄踏地,直扑北莽群雄。
邀月心头一颤,本以为会重重砸向地面,却不料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臂弯之中。
是赵寒。
她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侧脸,心绪翻涌。
未曾想到,在生死关头救下自己的,竟是此人。
赵寒身着王袍,察觉到怀中女子微弱的挣扎,语气不容置疑:
“别动,你伤得很重。”
眸底掠过一丝疼惜。
他能清晰感知到她体内状况——真元枯竭,经脉受损,神魂几近崩散。
掌心贴上她后背,缓缓输送内劲。
邀月身体僵了一瞬。
这般亲近,生平从未有过。
可听着那不容反驳的口吻,她竟鬼使神差地安静下来。
心底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赵寒抱着她,目光投向前方,冷峻如霜。
接到消息后,他便亲自率众疾驰赶来,总算未误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