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历经风霜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泽,如同这古老王朝的底色,厚重却难掩一丝暮气。城门处,车马辚辚,人流如织,贩夫走卒,王孙贵胄,交织出一幅繁华红尘画卷。在这熙攘之中,一位身着粗布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却带着几分落魄之色的老者,随着人流,缓缓步入了这座天下之中。
正是姜子牙。
他离了昆仑山,辞别师尊元始天尊,怀揣封神榜与打神鞭,肩负着那沉甸甸的“封神”使命,踏入这万丈红尘。昆仑修道四十载,仙道难成,他心知自己根基浅薄,此生大道无望,唯有将这“代理封神”之责履行妥当,方不负师恩,亦能得个神道正果。
然而,初入朝歌,这帝都的喧嚣与磅礴气象,依旧让他感到一丝目眩与格格不入。他按捺下心中的茫然与那份源自使命的沉重,寻了处简陋客舍安顿下来。师尊曾有暗示,他需先在朝歌立足,谋得一官半职,方能徐徐图之,静待天时。
他想起下山时,南极仙翁师兄曾予他一卷玉简,其上记载了几位与阐教有旧,或在朝中为官的“故人”。不过他打算拜访他的故交宋异人,宋异在朝歌有些产业,与人交往广阔。
几经打听,姜子牙寻到了宋异人府上。那宋异人倒也算念旧,见姜子牙乃昆仑下来,虽衣着寒酸,却也以礼相待,问及其来意。
姜子牙不善言辞,更不懂那些人情世故,只讷讷道:“贫道下山,欲寻个安身立命之所,不知宋兄可有门路,荐于朝堂,谋个职司?”
宋异人闻言,面露难色。他虽有些家财,但与朝中真正的权贵相比,不过蝼蚁。且观这姜子牙,年老体衰,又无甚惊人艺业,如何能入得了大王与太师的法眼?但碍于情面,他还是答应代为周旋,寻个机会。
然而,姜子牙不知的是,自他踏入朝歌城门的那一刻起,其行踪便已落在了闻仲布下的耳目眼中。那玉清仙法的独特气息,以及其怀中那两件关乎封神的气运至宝所引动的细微天机涟漪,在早已得赵公明警示、并时刻以神念监察朝歌的闻仲感知中,便如同暗夜中的灯塔般显眼。
“姜尚……终于来了。”太师府静室内,闻仲眉心竖痕金芒微闪,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公明师叔早有吩咐,此人乃天命封神之人,是敌非友,其入朝歌,绝非好事,必须将其逼走,绝不能让其在此立足,干扰殷商国本。
数日后,在宋异人耗费不少钱财、多方打点之下,竟真的为姜子牙争取到了一个面见大王,陈述己见的机会。虽只是偏殿召见,并非正式朝会,但于姜子牙而言,已是难得契机。
这一日,姜子牙换上了宋异人资助的一件稍显体面的青色道袍,怀着一丝紧张与期盼,跟随内侍,踏入那深似海的王宫。
偏殿之内,帝辛高坐,因近日武成王叛逃之事,面色不豫。闻仲则肃立一旁,如同定海神针。殿下,只有寥寥几位近臣。
姜子牙上前,依礼参拜,声音带着一丝苍老与拘谨:“山野道人姜尚,拜见陛下。”
帝辛抬眼打量了他一番,见其老迈,气息平平,心中已是不喜,淡淡道:“平身。宋异人举荐,言你有安邦定国之才,不知有何教我?”
姜子牙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在昆仑山听道时记下的那些治国箴言,开口道:“启禀陛下,治国之道,在于修德……亲贤臣,远小人……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所言皆是老生常谈,空洞乏味,且因其紧张,说得磕磕绊绊,毫无出奇之处。
帝辛听得眉头越皱越紧,耐着性子又问:“如今天下,可有隐忧?当如何应对?”
姜子牙本就对当下局势了解不深,只依着天机感应,含糊道:“臣观天象,西方似有煞气……当谨守王道,以德服人……”
他这话本意是暗示西岐,但在帝辛听来,简直是废话连篇,毫无建树。正要挥手让其退下。
“哼!”
一声冰冷的冷哼,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
一直沉默的闻仲,骤然踏前一步,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冷电,直刺姜子牙,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威严:
“姜尚!尔一介匹夫,在昆仑虚度数十载,仙道无成,碌碌无为,不过一朽木耳!有何面目在此妄谈国政,大言不惭?!”
声震殿瓦,姜子牙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浑身一哆嗦,抬头对上闻仲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压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尔言修德?可知德在何处?在沙场将士浴血奋战!在田间农夫辛勤耕作!在朝堂百官恪尽职守!非尔这等空谈妄论,尸位素餐之辈所能妄言!”
“尔言西方煞气?武成王黄飞虎,世受国恩,悍然叛逃,投奔西岐,此乃明晃晃的叛逆!天下皆知!尔却在此含糊其辞,故弄玄虚,是何居心?!”
“宋异人举荐于你,怕是也受你蒙蔽!看你年老,本想予你一线生机,谋个闲职养老,你却在此大放厥词,徒惹人笑!似你这等无能无德,只知空谈之辈,留于朝歌,徒耗米粮,污秽朝堂!还不给本太师滚出朝歌!休要再让本太师见到你!”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闻仲毫不留情,将姜子牙贬得一无是处,将其那点可怜的尊严踩得粉碎。他甚至懒得去揭穿其封神的真实目的,只需以其“无能”为借口,便能将其彻底打落尘埃。
殿内众臣,虽觉太师言辞过于激烈,但见姜子牙确实言语空洞,不堪大用,也无人出言相帮。
姜子牙面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浑身颤抖,羞愤欲绝。他修道多年,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更何况是在这王宫殿堂之上,当着人王与众多大臣之面!他只觉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闻仲后面的话几乎都听不清了,唯有那“无能”、“朽木”、“滚出去”等字眼,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回荡。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自己在那如山如岳的威压与犀利的言辞面前,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猛地一跺脚,也顾不得礼仪,用袖子掩住脸,几乎是踉跄着,在满殿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偏殿,冲出了王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离开王宫,姜子牙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在朝歌街头游荡。羞耻、愤怒、委屈、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将他吞噬。宋异人处,他是无颜再回去了。
“昆仑……师尊……弟子无能,辜负师恩……”他心中一片悲凉。朝歌已无他立锥之地。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烛火,在他心中亮起——西岐!
是了,临行前,师尊似乎有过暗示,西方……自有明主。那姬昌素有贤名,或许……
走投无路之下,姜子牙不再犹豫,辨明方向,朝着西岐所在,步履蹒跚而去。他不知前路如何,只知朝歌已将他彻底抛弃。
历经跋涉,风尘仆仆的姜子牙终于抵达西岐。他于渭水之滨结庐而居,每日里只是垂钓,看似闲适,实则在观察,在等待。
很快,他那“昆仑修士”的身份,以及其在朝歌被太师闻仲厉斥驱逐的“遭遇”(此事已悄然传开),引起了西伯侯姬昌的注意。姬昌素来礼贤下士,闻听有昆仑修士来访,亲自前往渭水拜访。
一番交谈,姬昌见姜子牙虽略显木讷,但言谈间对天道命数颇有见解,更兼其出身昆仑,背景不凡,又与朝歌太师有“隙”,正是西岐所需之人!当即便以重礼相聘,拜为丞相,总领西岐军政大事!
姜子牙漂泊半生,终于得遇“明主”,心中激动万分,只觉天命果然在西方!他尽心竭力,为西岐出谋划策,整顿军备。
不久,在他的主持下,一座高三丈,按天地人三才,分五行八卦的土台,于西岐城外筑起,名曰——“封神台”!
台上立一幡,名曰“引魂幡”。台下,那卷关系着无数生灵命运的神榜,已被姜子牙恭谨供奉。
封神之局,随着姜子牙拜相西岐,立台筑幡,正式由暗转明。西岐与朝歌的对立,也因此进入了全新的、更加凶险的阶段。一道无形的界限,已然划下,煞气冲霄,劫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