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东配殿的首夜,甄嬛几乎彻夜未眠。
陌生的锦被,空气中萦绕的、属于华妃的冷冽香气,都让她神经紧绷。直到天光微亮,她才在极度疲惫中朦胧睡去。
似乎没过多久,便被槿汐轻声唤醒:
“小主,该起了,要去正殿给华妃娘娘请安。”
甄嬛强撑着起身,梳洗时,流朱捧着水盆,压低声音惊叹:
“小主,华妃娘娘方才派人送来了好多时新的衣料和首饰,说是给您今日挑选呢。”
甄嬛看向外间,果然见桌上已摆满了流光溢彩的缎匹和珠钗,其精美程度,远超她常在的份例。
这不是赏赐,更像是一种装扮所有物的姿态。
她心下一沉,面上却不露分毫:
“拣那件藕荷色的苏绣旗袍吧,素净些。首饰……就用那支简单的珍珠簪即可。”
她刻意选择了低调,是一种无声的坚持。
步入正殿时,年世兰已端坐镜前,颂芝正为她梳理那一头如云青丝。
她从镜中看到甄嬛,并未回头,只懒懒道:“来了?过来吧。”
甄嬛依言上前,行礼:“给娘娘请安。”
“免了。”
年世兰透过镜子打量她,目光在她那身素净的衣裳上停留一瞬,唇角似笑非笑:
“打扮得这么素净,是怕抢了本宫的风头,还是不稀罕本宫给的东西啊?”
甄嬛垂眸:“臣妾不敢。只是臣妾资质愚钝,怕穿戴过于华丽,反而不妥。”
“愚钝?”
年世兰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玉梳,转过身,正眼瞧她:
“在本宫这儿,愚钝可活不下去。皇上……也不喜欢木头美人。”
她起身,走到那堆衣料前,指尖划过一匹霞光锦,又拈起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如今住进了翊坤宫,代表的就是本宫的颜面。穿戴用度,岂能随意?”
她拿起那支步摇,走近甄嬛:
“抬头。”
甄嬛下意识地微微仰头。
年世兰抬手,将那支步摇轻轻簪入甄嬛的发髻。
她的动作算不上温柔,护甲的冰凉擦过甄嬛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颤。
距离如此之近,甄嬛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强势的、混合着麝香与冷梅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瞧瞧,”
年世兰端详着镜中并立的两人身影,一个明艳逼人,一个清丽婉约:
“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稍加点缀,便不一样了。”
她的语气,带着雕琢艺术品般的满意,却又藏着一丝深意:
“记住,在皇上面前,既要保持你这份‘沉静’,也得懂得适时展现颜色。这其中的分寸,好比跳舞,慢一步,快一步,都是错。”
就在这时,年世兰的目光无意间捕捉到镜中甄嬛的眼神——那里面带着被迫接受的不适、隐忍的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的生涩。
就像一只刚刚被捕获,尚未驯服,却不得不收起利爪的小兽。
这一瞬间,年世兰的心像是被什么极细微的东西刺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初入雍亲王府时,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眼神?对未来的茫然,对权势的敬畏,以及那份不肯轻易低头的、鲜活的棱角……
只是,那些东西早已在年复一年的争斗、恩宠和算计中,被磨得粉碎,变成了如今镜中这个心冷如铁、妆容精致的华妃娘娘。
眼前的甄嬛,仿佛是她透过漫长时光,看到的那个早已死去的、最初的自己的影子。
这份认知,让她心底蓦地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近乎怜惜的情绪。
她迅速收敛心神,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峭与掌控:
“今日起,本宫会教你,如何在这后宫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你要学的第一课,就是如何让该看你的人,看到你想让他看到的样子。”
她这话,既是教导,也是警告,更是在强行将甄嬛绑上自己的战车。
甄嬛感受到她语气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变化,心中警铃大作,却也只能恭敬应道:
“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很好。”
年世兰转身,不再看她:
“颂芝,传早膳吧。莞常在,你一同用。”
用膳时,华妃不再多言,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掌控感和方才那一瞬间诡异的触动,已深深烙印在甄嬛心中。
她知道,住进翊坤宫,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膳毕,宫女们撤下碗碟,奉上清茶。
年世兰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盏,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抬眼看向正准备告退的甄嬛,语气随意,却不容拒绝:
“对了,听闻妹妹素日喜读诗书。本宫这儿倒有些旧籍,放着也是落灰。往后得空,你便过来,拣些有趣的,念给本宫听听,也好解闷。”
甄嬛闻言,心下一怔。
华妃娘娘要她读书解闷?
这绝非她平日会有的兴致,但如今人在屋檐下,甄嬛也只能顺从。
“是,臣妾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