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弦.(1 / 1)

弓身上那点暗绿色碎屑的诡异消失,像一片冰冷的阴影,投在了林枫刚刚因成功驯弓而炽热的心头。他反复摩挲着那个颜色略深的木质斑点,触感与周围并无二致,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光线玩弄的错觉。但他知道不是。那种物质融入木材的方式,超出了他对自然规律的理解。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创造出来用以对抗威胁的武器,似乎从胚胎阶段就被打上了某种未知的印记。这感觉,比直面野猪的獠牙更令人不安。他盯着手中的长弓,它依旧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但此刻却像一件被亵渎的圣物,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污秽。

然而,他不能因此放弃。弓身已成,若没有与之匹配的弓弦,便只是一段无用的弯曲木头。弓弦,是力量的传导者,是释放杀机的最后一环,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他必须完成它,哪怕心中已然蒙尘。

他强迫自己将疑虑暂时压下,将注意力集中到制作弓弦这项需要极致耐心和技巧的工作上。弓弦需要承受巨大的反复拉伸力,必须具备极高的强度、韧性和耐磨性。他之前尝试过几种植物纤维,虽然坚韧,但总是差强人意。他需要更好的材料。

他想起之前处理猎物时,剥取下来的那些动物筋腱。尤其是大型动物背部和大腿处的主要筋腱,富含胶原蛋白,经过适当处理,能变得极其强韧且富有弹性,是制作弓弦的绝佳材料。幸运的是,他之前熏制的獾子肉和更早捕获的野猪(如果那算是他的收获)遗留下来的筋腱,都被他小心地收集、晾干保存着。

他选取了几根最粗壮、色泽半透明、质地均匀的干硬筋腱,放在清水中浸泡,使其软化。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他利用等待的间隙,找来一块表面相对光滑的扁平大石头作为工作台,又准备了一块边缘圆润、适合握持的卵石作为捶打工具。

筋腱软化后,他将其捞出,摊在石台上。原本干硬的筋腱变得柔韧。他要用原始的物理方法,将这些筋腱纤维捶打、分离,使其变得更加纤细、柔顺,以便后续搓制。

他举起卵石,开始有节奏地、均匀地捶打在筋腱上。“噗、噗、噗”沉闷的敲击声在营地中回荡。这是一个枯燥而费力的过程,需要控制好力度,既要将纤维束捶散,又不能将其砸断。汗水很快出现在他的额头,手臂也开始酸胀,但他心无旁骛,像一个专注的工匠,沉浸在创造的韵律之中。

经过反复捶打,粗壮的筋腱逐渐分解成了一缕缕乳白色、半透明、充满胶质的纤细纤维。他用手将这些纤维轻轻梳理,去除掉残留的筋膜和杂质,得到了一小捆质地均匀、闪烁着微弱光泽的优质筋腱丝。

接下来是搓制弓弦。这是最考验手上功夫的环节。他坐在地上,将几根筋腱丝的一端固定在木桩的凹槽里,另一端则用手捏住。他需要将这些分散的纤维,通过反复的搓捻,使其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形成一股均匀、结实、无弱点的绳索。

他屏息凝神,拇指与食指熟练地捻动纤维,同时手腕带着一个向后旋转的力道,让纤维在搓动中自然缠绕、拧紧。他的动作流畅而富有节奏,如同演奏一种古老的乐器。纤维在他指尖跳跃、交织,逐渐从松散变得紧实,从柔软变得充满张力。

他不断添加新的纤维,通过巧妙的搓捻将其无缝接入正在成型的弓弦中,确保整条弦的粗细均匀一致。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眼睛要时刻关注弦的均匀度,手指要精准控制搓捻的力度和频率,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导致某处过细或出现扭结,成为断裂的隐患。

时间在寂静而专注的劳作中悄然流逝。当他将最后一根纤维完美地搓入弦中,一条长约齐胸、粗细均匀、呈现柔和的乳白色、触手坚韧而充满弹性的弓弦,终于在他手中诞生了。

他轻轻拉动弓弦,感受着那沉稳而强大的回弹力,筋腱特有的韧性让这条弦仿佛拥有了生命。这与之前用植物纤维搓制的绳索不可同日而语。他小心翼翼地将弦的两端打上牢固的、不易松脱的结,做好了挂弦的准备。

他拿起已经等待多时的弓身,深吸一口气,将弓弦的一端套在下弓梢的凹槽里,然后利用腿部和腰背的力量,缓慢而有力地将弓身弯折,直到上弓梢也够到弓弦,将其稳稳套入凹槽。

嗡——

一声低沉而悦耳的震颤声,随着弓弦就位,从弓身上散发出来。整把长弓仿佛在这一刻被注入了完整的灵魂,弓身与弓弦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蓄势待发的力学整体。它安静地躺在林枫手中,却散发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内敛的杀伐之气。

成功了。一件真正意义上的远程杀伤性武器,完整地诞生于他的手中。

他轻轻拉动弓弦,感受着那顺滑而沉重的力道,想象着箭矢离弦而出的瞬间。有了它,他对抗野猪的底气足了很多。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武器完成的喜悦与对未来的筹划中时,他的指尖在反复抚摸弓弦、检查其均匀度的时候,在靠近上弓梢绑结附近的一段弦上,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其他部位不同的滞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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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突出的结节,也不是粗细不均,而是一种仿佛被某种极其细微的、粘性物质轻轻涂抹过,然后又干涸了的感觉。那感觉若有若无,若非他全神贯注地检查,几乎无法察觉。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他凑近那段弓弦,借着夕阳最后的光线仔细查看。

在乳白色的筋腱纤维之间,似乎隐约能看到一些极其微小的、几乎透明的、如同蛛丝般纤细的残留痕迹,它们若有若无地附着在纤维缝隙里,形成了那微弱的滞涩感。

这东西与之前在门框和石斧柄上发现的透明残留物,何其相似!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在他全神贯注搓制弓弦,无暇他顾的时候吗?还是在他挂弦之前,弓弦单独放置的短暂片刻?

他握着这把凝聚了无数心血、本应带来安全感的弓箭,感受着弓弦上那几乎无法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异样触感,刚刚升起的豪情与信心,瞬间凝固、冰结。

他的武器,从弓身到弓弦,似乎都未能逃脱那无所不在的“关注”与“触碰”。这不再是远观的标记,而是深入骨髓般的渗透。

他抬起头,望向暮色四合的天空,以及远处那片幽暗的、吞噬了一切的丛林,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与难以言喻的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他拥有了利刃,但这利刃的柄,似乎从一开始,就被另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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