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知道？”
林诺重复了一遍王勇的问题，目光却锁定了脸色煞白的苏眉。
“或许，我们应该换一个问法。”
“苏眉小姐，你记得那首摇篮曲的旋律吗？王勇先生，你记得那股汗味的浓淡吗？”
两人都愣住了，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的记忆是片段式的，只记得一个模糊的事件轮廓，但细节却早已模糊不清。
“看来你们不记得了。”林诺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他转向其他人，声音清晰而冷静。
“规则告诉我们，我们是同一个人格分裂出的八个副人格。我们大多数人，从内心深处是抗拒这个设定的。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着看似完整且独立的‘人生’。但我们都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我们的记忆，是真的吗？”
“如果我们的记忆，都只是主体记忆的碎片呢？苏眉小姐继承了‘社交’和‘求生’的本能，所以她记得如何通过撒谎来逃避惩罚。王勇先生继承了‘攻击’和‘反抗’的本能，所以他记得如何用暴力解决问题。而我，可能继承了‘理性’和‘学习’的本能，所以我记得因为学业不精而受到的惩罚。”
陈教授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扶了扶眼镜，喃喃道：“记忆碎片理论……将一个完整的记忆事件，根据情感特质，拆分给不同的人格……”
“没错。”林诺接过了话头，“我们每个人都只拿到了拼图的一块。我们以为自己手里的就是全世界，但实际上，我们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
“我能记起你们记忆中的细节，只有一种可能——我所继承的，是‘观察’与‘记录’的特质。我像一台摄像机，记录下了主体经历的所有事情，但这些记录本身，不带任何情感色彩。所以，我的个人记忆才会像一张白纸。”
他的这一番话，彻底颠覆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如果林诺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之前基于“独立个体”所做的一切推断，都将全部作废。
他们不是八个独立的囚犯，而是一个被拆分的整体。
“这……这能说明什么？”苏眉勉强稳住心神，声音有些干涩，“就算我们共享记忆，也改变不了小马最危险的事实！”
“恰恰相反。”林诺的语气变得锐利起来，“这能说明，投出小马，是眼下最愚蠢、最错误的策略！”
“为什么？”王勇忍不住追问。
林诺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了那个已经面如死灰的男孩身上。
“因为他代表着‘恐惧’。”
“你们想一想，一个正常人，在面对极度危险和未知时，最先涌出的情绪是什么？是恐惧！恐惧是生物的本能，是保护我们远离危险的警报器！”
“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规则未知，敌人未知，惩罚未知。我们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小马虽然懦弱，但他对危险的感知，一定比我们所有人都强！他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谁的发言带有恶意，谁的行为隐藏着杀机。他是我们的‘危险探测器’！”
“而你们，却要把这个探测器，在游戏的第一轮就亲手砸掉？”
林诺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在众人的心上。
是啊。
他们只看到了小马的“弱”，却没看到“弱”背后所代表的价值。
“那……那你说该投谁？”王勇被绕晕了，他现在觉得谁说得都有道理。
“我不知道该投谁。”林诺摇了摇头，“因为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谁是‘污染源’。在这种情况下，最理性的选择，不是清除任何一个我们不了解其价值的人格，而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
“……是主动选择失败。”
“什么？！”陈教授失声叫道，“主动接受‘精神惩罚’？你疯了？”
“我没疯。”林诺的语气依旧平静，“规则四说，平票或者无人得票过半，视为投票失败，会遭受‘精神惩罚’。这听起来很可怕，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也是一次机会？”
“一次试探规则底线的机会！”
“‘精神惩罚’究竟是什么？是肉体痛苦？是精神冲击？强度有多大？是持续性的还是瞬间的？这些我们都不知道。用一次可控的、全员在场的失败，去换取关于‘惩罚’的全部信息，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更重要的是，”林诺的目光扫过苏眉和“审判者”，“我们当中，有人在急于求成。有人在利用我们的恐惧，引导我们去清除一个看似最弱小的目标，好尽快达成一个‘战果’。为什么这么急？他在怕什么？是不是怕我们一旦冷静下来，就会发现某些对他不利的真相？”
苏眉的脸色彻底变了。
林诺的每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所有的伪装和计谋。
她确实想尽快清除小马。因为小马的“恐惧”直觉，对她这种“欺诈者”来说，是天生的克星。只要小马在，她就很难在暗中操纵人心。
“胡说八道！”苏眉厉声反驳，“你这完全是赌博！万一‘精神惩罚’是我们无法承受的呢？万一我们直接被抹杀了呢？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负不起。”林诺坦然承认，“但比起被一个未知的敌人温水煮青蛙，我更倾向于主动掀开桌子，看看他的底牌。”
他的话，让原本已经倒向苏眉的王勇和陈教授，都陷入了沉思。
逻辑。
无懈可击的逻辑。
林诺没有煽动任何情绪，他只是将所有的可能性和利弊，赤裸裸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是选择清除一个“可能”有用的探测器，来获得一时的“安全”？
还是选择承受一次未知的“惩罚”，来换取宝贵的情报和对游戏更深的理解？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审判者”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林诺的计划，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他本想通过第一轮的顺利投票，来确立自己的领导地位和规则的绝对性。
“时间不多了。”他沉声提醒道，“我必须重申，主动接受惩罚是极度危险的行为。我个人，仍然建议清除已知风险。”
他还在试图将舆论拉回来。
但已经晚了。
林诺的那番话，已经在众人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夜鸦靠着墙，第一次正眼看向林诺，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安娜也抬起了头，忧郁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就连王勇，这个头脑简单的壮汉，也攥紧了拳头，低吼道：“妈的……干！老子宁愿挨一次打，也不想被人当枪使！”
小马怔怔地看着林诺，眼中的恐惧，第一次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是感激。
【00:01:00】
墙上的倒计时，进入了最后一分钟。
“审判者”的额头渗出了细汗。
他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时间到！现在，开始投票！”
“我宣布，我投给小马！因为他的不稳定，是对我们最大的威胁！”他率先发难，试图一锤定音。
苏眉紧随其后：“我也投给小马。”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现在，压力来到了其他人这边。
陈教授犹豫了。他看看小马，又看看林诺，最终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我……弃权。”
他选择了中立。
王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指着苏眉，大声道：“我投给这个娘们！巧言令色，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夜鸦冷冷地开口：“平票。”
她的意思很明确，她会把票投给一个无人选择的人，以确保最终结果是平票。
安娜看了一眼林诺，又看了一眼墙上的倒计时，轻声说：“我……同意林诺的看法。”她也选择了促成平票。
现在，场上的票数是：小马两票（审判者，苏眉），苏眉一票（王勇），剩下的票数已经无法让任何一方过半。
无论林诺投给谁，结果都将是“投票失败”。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林诺身上。
他将投出这决定性的一票。
林诺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抬起手，指向了那个一直试图掌控全局的男人。
“我投给‘审判者’。”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因为在所有规则都没有被验证之前，任何自称‘规则解释者’的人，都是最可疑的。”
【00:00:00】
倒计时归零。
血字在墙上疯狂扭动，最终汇聚成两个大字。
【投票失败】
下一秒，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怖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