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岛的晨雾刚要褪尽,一道刺目的光柱突然划破雾霭,像条蛮横的银蛇,狠狠扎在海面之上。
警报!是外籍炮艇!
了望哨的帮众在礁石高台上嘶声大喊,声音被海风扯得发颤。
他手里的望远镜摔在石台上,镜筒撞出清脆的响,一艘炮艇!正朝着码头方向来!
消息像颗炸雷,在平静的岛上炸开。
盐田边正在翻晒特制盐的帮众瞬间僵住,木耙从手里滑落,砸在盐畦里溅起一片白霜;码头上准备换盐的渔户们脸色煞白,纷纷往岸边的石屋躲,怀里的鱼获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
林海刚和沈岫云、张叔商议完往衢山岛运特制盐的事,闻言立刻起身,快步冲上礁石高台。
顺着了望哨指的方向望去,一艘外籍炮艇正破开晨雾驶来,船身漆黑,甲板上的炮口泛着冷光,像头狰狞的巨兽,在海面上犁开一道白色的浪痕。
炮艇的速度不算快,却带着一股碾压性的威慑力,每靠近一分,空气就凝重一分。
是来探路的。
张叔攥紧了腰间的短刀,脸色沉得能滴出水,阿公刚走,那些人肯定收到了消息,想来看看咱们是不是群龙无首,好趁机下手。
沈岫云站在林海身边,手里还攥着那张标注特制盐运输路线的纸,指尖微微泛白,却依旧冷静:炮艇吨位大,吃水深,暗礁道进不来,肯定会在主航道外试探。咱们不能硬拼,得想办法让他们不敢靠岸。
林海的目光紧紧锁着越来越近的炮艇,大脑飞速运转。
外籍炮艇上的火炮威力惊人,要是真开炮,码头和盐田都会被夷为平地;帮众们虽有短刀渔叉,却根本抵挡不住枪炮。
硬拼是死路,只能用计——东极岛的优势从来不是武器,而是暗礁,是人心,是那些人摸不透的虚实。
张叔,带二十个帮众,把所有渔船都划出去!
林海突然开口,声音沉稳得像暗礁下的礁石,按《更路簿》上的浅滩分布,摆成迷阵!船头朝里,船尾朝外,错落着停在暗礁道口和芦苇荡边缘,别靠太近,也别太分散!
狗子,带姑娘们去库房,把所有备用的蓝布都拿出来,快速缝上简易海龙纹,做成假旗!每艘渔船上都插三面,越高越好!
岫云,你带渔户们躲进石屋,告诉大家别出声,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一连串指令清晰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帮众们虽有慌乱,却还是立刻行动起来——这些日子跟着林海抢渔船、运输物资、量产特制盐,早已养成了令行禁止的习惯。
张叔带着帮众冲向码头,几十艘渔船被快速解开缆绳,船桨划水的声音整齐划一,像密集的鼓点,敲在海面上。
渔船大小不一,有海龙帮的快船,也有渔户们日常捕鱼的小舢板,按林海的吩咐,在暗礁道口和芦苇荡边缘错落排开:有的半隐在芦苇丛里,只露出一截桅杆;有的停在浅滩,船身被浪头打得微微晃动;还有的斜斜对着主航道,像是随时准备冲出去的伏兵。
狗子和姑娘们在库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蓝布不够,就把渔户们捐出来的旧衣衫剪拼;没有针线,就用渔线代替;海龙纹来不及绣细,就用烧黑的木炭画个大致轮廓。
短短半个时辰,几十面简易假旗就做好了,蓝布黑纹,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竟和海龙帮的真旗有七八分相似。
帮众们爬上渔船桅杆,把假旗牢牢系住,一面接一面的蓝旗竖起来,在雾霭中连成一片,看着竟像是有上百艘船在列阵。
林海站在礁石高台上,手里握着《更路簿》,目光扫过排布好的渔船迷阵。
渔船错落有致,假旗林立,再加上暗礁区里若隐若现的礁石轮廓,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里面藏着伏兵,不敢轻易靠近。
他点点头,又对身边的帮众说:去把那几门之前缴获的旧土炮抬出来,架在礁石后面,不用装火药,只摆个样子。
土炮是之前从虞沧浪的走私船上缴获的,早已锈迹斑斑,根本不能用,此刻架在礁石后面,炮口对着海面,却也平添了几分威慑力。
此时,外籍炮艇已经驶到离码头三里外的海面上,停了下来。
炮艇上的外籍小队长举着望远镜,眉头越皱越紧。
他原以为东极岛没了老掌柜,会是一盘散沙,没想到竟看到这样一番景象:暗礁道口和芦苇荡里,密密麻麻全是渔船,每艘船上都插着蓝底黑纹的旗帜,礁石后面还隐约能看到炮口的影子,静悄悄的,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像是一张张开的大网,就等他们钻进去。
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船?
小队长骂了一句,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
上次虞沧浪的手下回报,说海龙帮只有几艘快船,怎么才过了几天,就冒出这么多船来?
小队长,会不会有埋伏?
身边的外籍兵小心翼翼地问,这里的暗礁太多,咱们的炮艇进不去,要是他们从暗礁道里冲出来,咱们根本没法防备。
小队长沉默了。
他这次来,本就是探路,没带多少兵力,原想趁机骚扰一番,看看东极岛的虚实。
可眼前的景象,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么多船,这么多旗帜,还有隐约可见的炮口,显然是早有准备。
东极岛的暗礁道错综复杂,外籍炮艇根本不敢贸然闯入,一旦搁浅,就成了对方的活靶子。
他拿起望远镜,又仔细看了一遍。
渔船排布得看似杂乱,却刚好堵住了所有能靠近码头的航道,暗礁区里雾气未散,根本看不清里面到底藏了多少人。
他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就算东极岛是虚张声势,他也没必要冒险,万一真有埋伏,他根本没法向上面交代。
给我绕着岛转一圈!小队长咬了咬牙,下令道,密切观察,不准靠近暗礁区!
炮艇缓缓启动,沿着东极岛的外围绕了起来。
探照灯的光柱在海面上扫来扫去,照过盐田,照过石屋,照过密密麻麻的渔船迷阵,却始终不敢靠近暗礁区半步。
外籍兵们端着枪,紧张地盯着海面,生怕从暗礁道里突然冲出船来。
林海站在礁石高台上,看着炮艇在外围打转,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他知道,那些人是在试探,只要他们沉住气,不露出破绽,那些人就不敢轻易下手。
沈岫云悄悄爬上高台,站在他身边,手里递过来一壶水:喝点水,别太紧张。他们不敢进来的。
林海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顺着喉咙滑下去,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他侧头看向沈岫云,她的鬓角沾着点盐霜,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才忙着重假旗累的,眼里却满是坚定和信任。
嗯,他们不敢。林海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底气。
炮艇绕着东极岛转了整整一圈,除了看到密布的渔船、林立的假旗和隐约的炮口,什么动静都没有。
小队长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他实在摸不清东极岛的虚实,又怕耽误太久,天色暗下来更危险,最终咬了咬牙:撤!回去禀报长官,东极岛早有防备,不宜贸然进攻!
炮艇的马达声再次响起,调转方向,朝着沈家门的方向驶去。
船尾的旗帜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晨雾之中。
直到炮艇彻底看不见了,礁石高台上的帮众们才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码头上的渔户们也从石屋里走出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太好了!那些人走了!
少东家太厉害了!那迷阵摆得,那些人根本不敢靠近!
还有那些假旗,看着就吓人,那些人肯定以为咱们有好多人!
张叔也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林海的肩:少东家,还是你有办法!这一手虚虚实实,把那些人骗得团团转!
林海却没笑,他望着炮艇远去的方向,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他知道,那些人这次只是探路,不会善罢甘休。
这次的迷阵能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那些人迟早会带着更多的兵力来围剿,虞沧浪也肯定会在旁边煽风点火,一场真正的大战,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沈岫云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次,咱们也不是没收获——至少让那些人知道,东极岛不是好欺负的,海龙帮也不是群龙无首。咱们有暗礁道,有特制盐,有这么多帮众和渔户,就算他们真的来,咱们也有一战之力。
林海侧头看向她,又望向码头上欢呼的帮众和渔户,看着那些插在渔船上的假旗,心里的坚定越来越深。
是啊,他不是一个人。
他有《更路簿》的指引,有暗礁道的庇护,有张叔和帮众们的忠诚,有沈岫云的陪伴,还有全岛渔户的信任。
林海重重地点头,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眼神里满是决绝,他们会来的。咱们得抓紧时间,多量产特制盐,多换物资,多联络各岛渔户,做好万全准备。下次,就不是摆迷阵这么简单了。
晨雾彻底散去,阳光洒在东极岛的海面上,泛着金灿灿的光。
码头上的渔船还保持着迷阵的队形,假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像在无声地宣告着守护家园的决心。
林海站在礁石高台上,望着茫茫海面,心里清楚,暴风雨前的宁静已经过去,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较量,即将在这片海上拉开序幕。
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