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城的晨雾还没散,像笼着层薄纱,把青石板路润得发亮。
林海抱着装满鱼干的粗布包,脚步踉跄地穿梭在巷子里,粗布衫上还沾着暗礁道的海泥和霜花,手心的血泡被包绳磨得生疼,却攥得越来越紧——阿公还在等药,每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按老周指的路,他很快找到了那家藏在巷尾的药铺。
济安堂的牌匾在雾里泛着暗红油光,门帘是洗得发白的蓝布,隐约能闻到里面飘出的药香,混着淡淡的陈皮味,比东极岛的草药味醇厚得多。
林海掀开门帘闯进去,药铺里很安静,只有柜台后一个戴老花镜的老者正在拨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晨雾里格外清晰。
老者抬头,看到林海风尘仆仆的样子,眉头皱了皱:后生,买什么药?
退烧药!消炎药!止咳的!
林海喘着粗气,把粗布包往柜台上一放,解开绳结——白花花的鱼干露了出来,都是用特制盐腌晒的大黄鱼干,肉质肥厚,带着淡淡的海带香,比普通鱼干紧实得多,老先生,我用鱼干换药,阿公病重,咳得厉害,快撑不住了!
老掌柜推了推老花镜,伸手拿起一块鱼干,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指甲掐了掐,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好鱼干,腌得透,没杂味,是正经海货。
他放下鱼干,转身从药柜里拿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装着一盒退烧药、两包消炎药,还有一小瓶止咳糖浆,这些药够你用了,十斤鱼干,少一两都不行。
十斤?
林海心里一沉。
他带来的鱼干总共才二十斤,本来想着换完药还能留点周转,没想到药这么贵。
他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恳求:老先生,能不能少点?这鱼干是用特制盐腌的,能治病,比普通鱼干金贵,八斤行不行?阿公还等着药救命,我实在没多的了!
老掌柜重新坐下,拿起算盘继续拨,眼皮都没抬:后生,不是我要价高。这年头,西药难弄,都是托人从上海运过来的,路上风险大,价格自然贵。十斤鱼干换这些药,已经是平价了。
林海急得直跺脚,眼里的红血丝更明显了:老先生,我知道你不易,可东极岛的渔户日子更难。那些人涨盐价,封航道,我们连吃饭都难,更别说买药了。
他指着鱼干,语气里带着真诚,这鱼干是我们用命换来的,夜里走暗礁道运到宁波,躲巡逻队的搜查,稍有不慎就船毁人亡。
他顿了顿,看着老掌柜的眼睛,继续说:我叫林海,东极岛的。以后我可以长期给你供鱼干,都是这样的好货,按时按点送过来,你给我留着常用的药,价格能不能再让让?不光我阿公要用,岛上还有患病的阿婆和娃,都等着药救命。
老掌柜拨算盘的手停了下来,抬眼打量着林海。
这后生虽然年轻,眼神却很坚定,脸上满是焦灼,却没有半分谄媚,手心的血泡和衣衫上的风霜,都透着他说的用命换不是假话。
再看那鱼干,确实是上等货,腌得干净,没有半点腥膻,要是长期供货,自己也能多些进项。
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罢了,看你是个实在人,又这么孝敬老者,就少要你两斤。八斤鱼干,药你拿走。
他指了指木盒,以后你要是真能按时供鱼干,我就给你留着药,价格也按今天的算,绝不涨价。
谢谢老先生!谢谢!
林海喜出望外,赶紧拿起木盒揣进怀里,又麻利地称了八斤鱼干递给老掌柜,您放心,我说话算数,以后每月都给您送鱼干,保证都是今天这样的好货!
老掌柜接过鱼干,仔细称了称,确认不少后,才点了点头:路上小心,那些人最近查得严,带着药别张扬。
他顿了顿,又从药柜里拿出一小包甘草,塞进林海手里,这个免费送你,回去给你阿公泡水喝,能润喉,缓解咳嗽。
林海心里一暖,接过甘草,对着老掌柜深深鞠了一躬:老先生,您的情我记着了!以后有需要,尽管开口!
他不敢多耽搁,揣着药盒快步走出药铺,门帘晃动间,还能听到老掌柜拨算盘的声响,却比刚才温和了许多。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巷子里,青石板路泛着水光,映着他急促的身影。
刚走到巷口,就看到老周带着两个伙计在等他,手里还提着个布包。
林小子,药换到了?
老周迎上来,递过布包,这里面是热馒头和咸菜,你路上吃,别饿坏了。
林海接过布包,咬了一口热馒头,麦香混着咸菜的咸味在嘴里散开,才感觉到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换到了,多亏了老掌柜,少要了两斤鱼干。
他含糊地说,一边吃一边往芦苇荡跑,周叔,我先走了,阿公还等着药!
路上小心!老周在后面喊,要是遇到外籍士兵,就往乱石滩躲,我已经跟那边打了招呼!
林海挥挥手,没回头,脚步越来越快。
芦苇荡里,飞鱼号还停在原地,帮众们已经把剩下的鱼干收好,见他回来,赶紧解开缆绳。
少东家,换到药了?
狗子迎上来,眼里满是期待。
嗯,快开船!
林海跳上船,把药盒小心翼翼地放在船舱里,用棉袄裹住,全速返航,阿公还在等!
快船像离弦的箭,驶离宁波港,朝着东极岛的方向疾驰。
海风卷着雾汽,吹得船帆鼓鼓的,林海坐在船头,手里捏着那包甘草,心里暖融融的。
刚才药铺老掌柜的让步,老周的接济,都像暗夜里的光,让他在焦急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他想起阿公说的人心路,或许就是这样吧——你对别人真心,别人也会对你多一份善意。
他用实在的鱼干换来了药,也换来了长期的合作,更换来了陌生人的善意。
这些点点滴滴的善意,就像暗礁道里的星光,指引着他往前走,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守护东极岛、守护渔户的决心。
船行至银蛇礁暗礁道,浪头渐渐大了起来,船身剧烈摇晃。
林海扶着船舱里的药盒,心里一遍遍祈祷:阿公,再等等,药马上就到了。
他想起阿公蜷缩在炕上咳嗽的样子,想起沈岫云红着的眼眶,想起帮众们焦急的神情,手里的船桨划得更快了。
阳光渐渐穿透晨雾,洒在海面上,泛着金灿灿的光。
远处的东极岛轮廓越来越清晰,码头边似乎已经有人在眺望,像一群等待归雁的亲人。
林海的心里越来越急,也越来越踏实——药拿到了,阿公有救了。
他知道,这次宁波换药,不仅救了阿公,还为东极岛打通了一条稳定的药源渠道。
以后,岛上的乡亲们再患病,就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无药可医。
而他和老掌柜的约定,也让东极岛的鱼干多了一条销路,不用再担心被外籍势力和虞沧浪堵死。
快船驶进鬼见愁暗礁道,两侧的暗礁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不再那么可怕。
林海握着船桨,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码头,心里满是坚定。
阿公教他的人心路,他正在一步步走着,用真诚换真诚,用坚守换希望。
海风拂过船舷,带着药香和鱼干的咸香,吹得林海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知道,未来的路还会有更多的艰难险阻,外籍势力的围剿、虞沧浪的算计,都在等着他。
可他不怕,因为他身后有阿公的教诲,有沈岫云的陪伴,有帮众的忠诚,还有这些萍水相逢却愿意伸出援手的陌生人。
只要守住人心,守住情义,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没有打不赢的仗。
快船越来越近,码头边的人影越来越清晰。
林海能看到沈岫云站在最前面,手里还握着那块给阿公擦汗的布条,眼里满是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手里的药盒,朝着码头大喊:药来了!阿公有救了!
声音在海面上回荡,带着喜悦,带着希望,朝着东极岛的方向,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