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岛的夜,黑得发沉。
海风像个焦躁的旅人,在石屋顶上打旋,卷起的沙粒敲打着窗棂,声混着渔户们沉睡的呼吸,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林海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他猛地坐起身,怀里的船契残片硌得胸口发紧——这个时辰敲门,定是出了大事。
林小子!不好了!门外是黄兴岛渔户赵大叔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慌,沈姑娘……沈姑娘被那些人抓了!
林海的心一下,像被重锤砸中,瞬间从炕上弹起来,连鞋都没顾上穿就冲过去开门。赵大叔站在门口,浑身是汗,粗布衫湿透了贴在身上,手里还攥着半截被扯断的蓝布——那是沈岫云常系在头发上的布条,边缘沾着点暗红的血渍。
怎么回事?林海的声音发哑,伸手抓住赵大叔的胳膊,指节泛白,她怎么会被抓?
是虞沧浪的人告的密!赵大叔喘着粗气,语速快得像崩弦,我刚从沈家门回来,听盐田的老渔户说,虞沧浪怀疑假盐票是沈姑娘弄的,就跟那些人说了,他们直接把她从盐田拖走,关在盐仓旁的柴房里,还打了她……
打了她?林海的瞳孔骤缩,心里像被烧红的铁针扎了一下,猛地松开赵大叔的手,转身就往屋里冲,我去救她!
林小子,你等等!赵大叔赶紧拉住他,那些人在盐仓外加了岗,柴房门口还有两个兵守着,你一个人去,就是送死!
那也不能看着她被那些人折磨!林海的声音带着点急怒,眼眶都红了。他想起沈岫云递情报时稳得很的手,想起她在树影里挥手时的坚韧,想起她袖口绣着的小小芦花——她那么好的人,怎么能被那些人欺负?
我跟你去!张叔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他已经穿好衣服,手里拿着两把磨亮的短刀,还有一根撬锁用的细铁丝,海龙帮的兄弟没孬种,沈姑娘帮了咱们这么多,咱们不能不管!
屋里的帮众们也都被吵醒了,一个个爬起来,眼里满是义愤:少东家,带上我们!人多力量大!
林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冲动解决不了问题,沈岫云还在等着他,他不能出事。他接过张叔递来的短刀和铁丝,塞进腰间,声音沉得像夜色:人多容易暴露,张叔,你跟我去就行,其他人留在岛上,守住渔船和盐,万一我们没回来,你们赶紧转移。
张叔点点头,知道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揣上干粮和水,就往码头跑。小舢板就藏在芦苇荡里,林海解开缆绳,跳上船,船桨插进水里,用力一划,船像离弦的箭,朝着沈家门的方向驶去。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压得海面喘不过气。浪头比白日里急,拍打着船板,发出的响,像在催促,又像在警告。林海的手握着船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里全是沈岫云的影子——她会不会被那些人打?会不会被逼问情报?会不会……他不敢往下想,只能拼命划桨,让船走得更快些。
张叔坐在船尾,手里握着短刀,警惕地望着四周。少东家,到了沈家门,咱们从盐仓后面的狗洞钻进去,那里是那些人防守的薄弱点。他压低声音,我以前跟着老帮主去盐仓救过人,熟路。
林海点点头,眼里只有一个念头:救沈岫云出来。
半个时辰后,小舢板靠了岸。沈家门的码头一片死寂,只有盐仓旁挂着两盏马灯,昏黄的光在风里晃悠,像两只鬼鬼祟祟的眼睛。两人猫着腰,贴着墙根,往盐仓的方向摸去。
盐仓旁的柴房果然亮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破旧的木窗,映出里面一个单薄的身影。林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趴在窗台下,透过木板的缝隙往里看——
沈岫云被绑在屋中央的柱子上,双手反绑在身后,手腕被绳子勒出了深深的红痕,像两道血印。她的蓝布衫被扯破了,露出的胳膊上也有几道青紫的伤痕,左边脸颊上印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红肿得厉害,嘴角还沾着点未干的血丝。可她没有哭,脊背挺得笔直,像盐田里长的盐蒿,风再大也吹不弯,眼里还亮着一股子韧劲,像藏在暗夜里的星火。
岫云……林海的喉咙发紧,心里的怒火和心疼交织在一起,差点忍不住冲进去。张叔赶紧按住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冲动——柴房门口还站着两个士兵,正靠在墙上打盹,手里的步枪斜挎着,随时可能醒过来。
林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从腰间摸出细铁丝,跟着张叔绕到柴房后门——后门是把旧锁,早就锈迹斑斑。林海把铁丝插进锁孔,轻轻转动,一声轻响,锁开了。
两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屋里的霉味和干草味扑面而来,还混着点淡淡的血腥味。沈岫云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林海和张叔,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换成了急色,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你们怎么来了。
林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走到她身边,掏出短刀,小心翼翼地割绳子。刀锋划过绳子的瞬间,沈岫云的手腕一松,她动了动手指,眼里的光更亮了些,却没说话,只是警惕地望着门口。
疼吗?林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落在她脸上的巴掌印上,心里像被针扎一样。
沈岫云摇摇头,嘴角轻轻扯了扯,想笑却牵扯到伤口,疼得皱了皱眉:我没事,你们快走吧,那些人很快会来巡查。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却依旧坚定。
要走一起走!林海割完绳子,扶着她的胳膊,想让她站起来。沈岫云的腿因为绑得太久,已经麻了,刚一站起来就踉跄了一下,林海赶紧扶住她,手臂传来她身体的轻颤,更让他心疼。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士兵的咳嗽声——他们醒了!
快躲起来!张叔低喝一声,拉着林海和沈岫云躲到柴房角落的干草堆后面,用干草把三人盖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士兵推开门,骂骂咧咧地走进来,手里的步枪在地上戳了戳。这女人还挺硬,打了半天都不肯说。一个兵抱怨道,等天亮了,再好好收拾她,不信她不说假盐票的事。
另一个兵哼了一声:虞先生说了,只要从她嘴里套出同伙,就给咱们赏钱。到时候,把她和她的同伙一起处置,看谁还敢跟先生作对!
两人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又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直到脚步声远去,三人才从干草堆里出来。沈岫云扶着柱子,慢慢活动着麻木的腿,眼里闪过一丝后怕,却依旧没哭:虞沧浪怀疑假盐票是我弄的,就跟那些人告了密,他们逼我说出同伙,我没说。
这个老狐狸!张叔气得咬牙,以后再让我见到他,非要他好看!
林海扶着沈岫云,声音里满是愧疚:都怪我,要是我没让你带假盐票,你就不会被抓。
不怪你。沈岫云摇摇头,抬头看着他,眼里的光像星星,我愿意帮你,愿意帮渔户们——那些人和虞沧浪欺负人,我们不能一直忍。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淌进林海的心里。他看着她红肿的脸颊,看着她胳膊上的伤痕,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他一定要护好她,再也不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咱们快走吧,天亮了就走不了了。张叔催促道,打开后门,警惕地望了望四周。
林海扶着沈岫云,跟着张叔悄悄走出柴房,贴着墙根往码头的方向摸去。夜色依旧浓,马灯的光在远处晃悠,巡逻兵的脚步声偶尔传来,吓得三人屏住呼吸,躲在阴影里不敢动。
好不容易到了码头,三人跳上小舢板。林海解开缆绳,船桨插进水里,用力一划,船朝着东极岛的方向驶去。沈岫云坐在船中间,靠在张叔身边,海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点咸意,她望着远处的海面,眼里的韧劲依旧未减。
林海坐在船头,回头看了她一眼,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那道红肿的巴掌印,却更显她的坚韧。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布条,递过去:擦擦脸吧。
沈岫云接过布条,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动作轻柔,却没擦脸上的巴掌印——她要记住这道伤,记住那些人和虞沧浪的狠,以后要加倍还回去。
船行在海面上,浪头渐渐平稳,像在为他们护航。张叔坐在船尾,看着两人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少东家长大了,懂得护着人了,沈姑娘也是个好姑娘,有他们在,舟山的海总有一天会恢复平静。
林海握着船桨,心里满是坚定。他知道,救回沈岫云只是第一步,那些人和虞沧浪肯定会报复,以后的路会更难。可他不怕,因为他身边有张叔,有沈岫云,有海龙帮的帮众,还有东极岛的渔户们——他们都是他的亲人,都是他要守护的人。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晨光透过云层,洒在海面上,泛着金灿灿的光。沈岫云靠在船边,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以后的路,有人陪她一起走。
小舢板在晨光里疾驰,朝着东极岛的方向驶去,船后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像一条通往希望的路,在海面上延伸,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