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暮的声音很轻,落在季司淇耳中却如同惊雷。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前一秒她还将他拒之千里,下一秒却主动邀请他去她家。
虽然是喝姜茶,但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他那颗刚刚坠入谷底的心,猛地被抛向了云端,竟有些晕眩失措。
“好……”
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道,快得几乎没过脑子。
生怕慢了一秒,她就会收回这句如同恩赦般的话语。
跟着梁暮走进公寓楼,乘坐电梯,季司淇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指尖微微的蜷缩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终于可以踏入她的世界,哪怕只是她的住所。
门开了。
啪嗒,梁暮打开了灯的开关。
一室一厅的公寓,面积不大,却与季司淇想象中那种冷淡风格截然不同。
米色的软沙发上搭着柔软的针织盖毯,后面是置物架,窗台养着几盆绿植,生机勃勃。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天花板的暖黄色灯光,让空间温馨得不像话。
这与他认知中那个永远一丝不苟,仿佛不需要私人生活的梁秘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种反差,像猫爪子轻轻挠揉着他的心尖。
“季总,随便坐。”
“好。”
梁暮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放在他脚边,
季司淇看着那双灰色的拖鞋,心想大概是备用客拖。
他换上鞋,走到沙发边,姿态略显僵硬地坐下。
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还在总裁办公室里开会。
梁暮则径直走向厨房,拿出陶瓷电热水壶,放入姜片和红糖,设定好时间。
然后她转向季司淇,语气自然:“季总,你先坐会儿,姜茶煮好会自动保温,我先去卸个妆洗个澡。”
去洗澡?
季司淇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表面上却只是含蓄地点了点头,“好,你忙。”
直到浴室的门关上,里面传来隐约的水流声,季司淇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微微向后靠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感觉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似的。
当下客厅里只有他,刚开始还能规矩得盯着前面的白墙。
但很快,他的视线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客厅里游移。
身后书架上塞满了各种商业管理书籍,但也夹杂着几本看起来与她风格不符的小说。
茶几上放着一本翻开的小说,旁边还有用来喝水的马克杯,杯子上印着憨态可掬的猫咪,甚至还有开封了没吃完的饼干。
很乱,这跟梁暮的工作时雷厉风行的样子,完全不同。
季司淇忍不住伸手拿过小说,入眼的第一段,便是赵敏只身硬闯张无忌与周芷若的婚宴。
「赵敏向范遥道:“苦大师,人家要对我动手,你帮不帮我?”范遥眉头一皱,说道:“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已如此,也是勉强不来了。”
季司淇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目光却牢牢被那几行字钉住了。
「赵敏道:“我偏要勉强。”
短短五个字,带着不顾一切的执拗和近乎蛮横的勇气,骤然劈开了他内心层层包裹住的,名为骄傲与克制的壁垒。
“我偏要勉强……”
季司淇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的人生从出生那刻起,就被无数看不见的标尺规划着。
该走在哪里,该用什么姿态,该说什么话,该拥有怎样的情感,甚至未来该与什么样的人结合。
连他自己都几乎相信,他未来会是如此。
家里从不催他结婚,却也有在物色门当户对的女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大抵会顺从家里的意思。
勉强这个词,在他的词典里等同于失控,是需要被摒弃的低级错误。
可此刻看着这行字,想着赵敏在万众瞩目下,坦然说出这句我偏要勉强,他感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与共鸣。
他对梁暮,何尝不也是勉强?
明知道她刻意保持距离,明知道她总是用季总和梁秘书划清界限,明知道她如明月高悬难以靠近。
他还是忍不住试探,忍不住靠近,甚至像个无赖,硬是挤进了她和查理的晚餐。
勉强她去注意他,勉强她接受他的靠近,勉强这看似不可能的关系,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他为自己的这些行为,感到些许隐秘的羞耻,觉得这违背了他被规训出的体面。
然而赵敏的话,就像是一道特赦令,将他所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那些被理智压抑的渴望,瞬间合理化了。
赵敏为了张无忌,可以勉强天下人。
他季司淇为了梁暮,为何不能勉强这该死的束缚了他的规矩?
热血上头之后,他又很快冷静下来。
视线再次扫过这个温馨的小空间,这里充满了梁暮的个人气息。
他忽然有些茫然。
自己为什么要上来,等下姜茶煮好了,他们该说些什么呢?
除了工作,他们之间似乎贫瘠得找不到任何共同话题。
难道要讨论东南亚市场的损耗率吗?
季司淇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就在他胡思乱想,甚至开始构思几个无聊的财经话题以备不时之需时,浴室的水声停了。
过了会儿,门被拉开。
季司淇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循声望去。
梁暮走了出来,卸去了白日里精致的妆容,素净着脸,眉眼间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柔和的慵懒。
她身上穿着一件丝质的及膝吊带睡裙,烟粉色的,衬得她裸露的肩颈和锁骨线条愈发清晰优美。
裙摆下的小腿笔直白皙,穿着拖鞋踩在地板上,脚踝纤细。
她一边用干发毛巾擦着半湿的长发,一边朝他走来。
季司淇只觉得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目光像是被烫到,飞快地从她身上掠过,然后便牢牢定在了面前的小说上。
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不敢再看第二眼。
可那抹惊艳已经深深刻在脑海。
素颜的她,竟然美得更加动人心魄。
这让季司淇脑子里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何生红颜你倾城……
“姜茶应该好了。”
梁暮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走到厨房从置物架上取了两个马克杯,倒入姜茶。
浓郁的姜香混合着红糖的甜暖弥漫开来,她将其中一杯递给他。
季司淇接过温热的茶杯,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触碰,那温热的触感让他躁动的心更加不安。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落在她还在滴水的发梢上,“头发不吹干吗?容易着凉。”
梁暮捧着茶杯,小口啜饮着,闻言抬眼看他。
“不急。季总你还在这里,我总不能丢下客人不管,自己去吹头发。”
她的话音刚落,季司淇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帮你。”
话说出口,是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热切和冲动。
两人都愣住了。
房间里,只剩姜茶氤氲的热气,和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帮忙吹头发,这远比之前的戴项链跳华尔兹都要私密得多。
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
这样的提议无异于,将两人之间那层若即若离的暧昧薄纱,直接掀开了。
梁暮捧着茶杯,静静地看着他,“你确定?”
你确定要跨过这条线吗?
你确定要打破这微妙的平衡,让某些东西变得不一样吗?
季司淇看着她素净却更加美丽的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
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许多念头,想起商场上的杀伐果断,想起家族规矩的束缚……
但最终,所有的理智和顾虑,都在自己加速的心跳中土崩瓦解。
唐僧如果没有对女儿国国王动了情,就不会在临走前说若有来生了。
他季司淇又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怕什么戒律清规,何必自欺欺人?
心动就是心动了。
他骗不了自己,也不想再骗自己。
虽然张无忌他妈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可他现在巴不得梁暮骗自己。
甚至卑劣地想,哪怕她是骗他的,此刻他也甘之如饴。
他对自己的感情问心无愧。
不管梁暮有没有喜欢自己,他今晚偏要勉强。
“我确定。”
他迎上她探究的目光,眼神不再闪躲,里面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笃定。
此刻没有季总和梁秘。
只有一个男人想和一个女人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