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的嘱托,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沈微微的肩上。
她知道,这一趟海市之行,等待她的,将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对手是财大气粗、人脉通天的白家。
而她手中唯一的武器,只有她对技术的理解,以及她作为国家科研人员的那份责任与担当。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答应下来。
于公,这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
于私,她也想亲眼看看,顾承安和白家,到底能将这条路走得多远、多绝。
她简单收拾了行李,便踏上了前往海市的火车。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像一首单调而冗长的催眠曲。
沈微微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和村庄,思绪万千。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同样将毕生心血都奉献给了国家科研事业的男人。
如果父亲还在世,看到如今的这一切,他会作何感想?
他会不会后悔,当初将自己的技术手稿,托付给了白敬业那个伪君子?
他会不会失望,自己曾经最看好的学生顾承安,如今却为了个人利益,站在了国家利益的对立面?
沈微微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能让父亲失望。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父亲曾经守护过的一切。
抵达海市后,沈微微没有耽搁,直接去了那家濒临被收购的红星轴承厂。
工厂坐落在郊区,看起来有些破败。
红砖墙上爬满了青苔,巨大的烟囱早已不再冒烟。
厂长办公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接待了她。
老人姓李,是这家厂的第三代掌门人。
“沈同志,你的来意,我明白。”
李厂长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脸上满是愁容。
“不是我们不想跟军方合作,实在是,我们撑不下去了。”
“华科实业那边,把我们的原材料供应全给断了。”
“银行的贷款也催得紧。”
“厂里几百号工人,都快半年没发工资了。”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
李厂长说着,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沈微微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知道,李厂长说的是实话。
白家的手段,向来如此。
釜底抽薪,赶尽杀绝,不给人留一丝活路。
“李厂长,我理解你的难处。”
沈微微轻声说。
“但是,你厂里的那项特种轴承技术,对国家真的非常重要。”
“一旦落入私人企业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你难道就忍心,看着几代人守护的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吗?”
李厂长闻言,身体猛地一颤。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何尝想啊!”
“可是,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沈微微知道,单纯地讲大道理是没有用的。
她必须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解决红星轴承厂眼前的困境。
“李厂长。”
沈微微缓缓开口。
“如果,我们实验室可以为你提供一笔无息贷款,帮助你渡过眼前的难关呢?”
“并且,我们还可以利用我们的渠道,为你解决原材料供应的问题。
“甚至,我们还可以进行技术合作,在你原有技术的基础上,进行升级改造,开发出性能更优越的新产品。”
“你,愿不愿意再坚持一下?”
李厂长猛地睁开眼睛,看着沈微微。
“沈,沈同志,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
沈微微用力点头。
“这是秦老的意思,也是我们整个实验室的意思。”
“国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为国防事业做出过贡献的功臣。”
那一刻,李厂长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从红星轴承厂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沈微微没有回之前住的酒店,而是打车去了部里家属院。
她要去送一份材料。
那是一份关于星辰项目最新进展的报告,需要部里的一位领导签字。
家属院里很安静。
昏黄的路灯下,三三两两的老人在散步。
沈微微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位领导的家。
她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却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是白月华的母亲,顾母口中的“亲家母”,白夫人。
白夫人看到沈微微时,也愣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脸上露出贵妇人特有的,优雅而疏离的笑容。
“是微微啊,真巧,你也来拜访王部长?”
她似乎并不知道沈微微已经和顾承安走到了决裂的地步,言语间还带着长辈对晚辈的熟稔。
“我来送份文件。”
沈微微回答。
“哦,快请进吧。”
白夫人侧身让她进去。
“王部长正在书房呢,我刚陪他夫人聊了会儿天,正准备走。”
客厅里,王部长的夫人看到沈微微,热情地招呼她坐下。
“微微来了啊,快坐快坐。”
“秦老最近身体还好吗?”
“托你的福,老师身体硬朗得很。”
沈微微礼貌地回答。
白夫人坐在一旁,端起茶杯,优雅地呷了一口茶。
“微微啊,好久没见你了,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她用一种看似关心的口吻问道。
“听说你一个人在京城,工作那么忙,还要自己照顾自己,真是辛苦了。”
“女人嘛,事业再成功,终究还是要有个家才行。”
“你和承安,也别总闹别扭了,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
“听伯母一句劝,早点回海市来,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她的话,说得语重心长,滴水不漏。
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了,还真以为她是一个多么慈祥和蔼的长辈。
可沈微微听在耳朵里,却只觉得讽刺。
她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白夫人。
她的目光很平静,却像一面清澈的镜子,能照出人心底最深处的虚伪和不堪。
“多谢伯母关心。”
沈微微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现在过得很好。”
“虽然辛苦,但很充实。”
“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对很多东西,都有了新的认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我现在对人性的复杂,就有了一番比从前深刻得多的理解。”
“我终于明白,原来有些人的温暖和善意,背后都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算计。”
“也终于明白,原来有些人的幸福和成功,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建立在别人的痛苦和牺牲之上的。”
“说起来,这还要多托你们的福。”
“是你们,给我上了人生中最生动,也最宝贵的一课。”
她的话,像一把柔软的刀子,看似不锋利,却精准地剖开了白夫人那张用优雅和体面伪装起来的面具。
白夫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端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脸上的笑容,也僵在了嘴角。
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沈微微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准确无误地扎在了她的痛处。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而压抑。
王部长的夫人也是个人精,立刻就看出了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
她连忙打着哈哈,出来圆场。
“哎呀,微微这孩子,就是会说话。”
“来来来,不说这些了,我们聊点开心的。”
沈微微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知道,点到为止即可。
她今天来,不是为了吵架,也不是为了宣泄情绪。
她只是想让这些人知道,她沈微微,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她有自己的底线,也有自己的锋芒。
谁也别想再轻易地伤害她。
她将文件交给王部长签好字后,便起身告辞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白夫人一眼。
走出那栋楼,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沈微微却觉得,自己的心里,前所未有的痛快。
那是挣脱了枷锁,扞卫了尊严之后,才能拥有的,酣畅淋漓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