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从邻居家墙壁渗透而来的欢声笑语,像是一盆冰水,将沈微微心中最后的虚妄火苗彻底浇灭。
她不再有任何困惑,也不再有任何动摇。
那个男人,他所有的行为、所有的选择,都指向一个清晰的未来。
一个没有她的,崭新的,充满了鲜花和掌声的未来。
而她,也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走向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了。
第二天,沈微微回到实验室时,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
她的脸上不再有阴霾。
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那场即将到来的技术评比之中。
她知道,这是一场硬仗。
白月华背后有顾承安,有整个海市机械厂的技术科在为她出谋划策。
而她,只有她自己。
但她不怕。
她将自己关在资料室里,没日没夜地查阅文献、演算数据。
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纸,在她眼中,仿佛都变成了最亲密的战友。
它们构建起一个纯粹而坚固的世界,将外界的纷扰都隔绝在外。
就在她全身心投入备战时,实验室里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下午,一辆卡车停在了实验室的楼下。
几个工人从车上小心翼翼地抬下来一个用厚帆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箱子。
“请问,沈微微同志是哪位?”
为首的工人拿着一张单子,高声喊道。
正在埋头工作的沈微微愣了一下,抬起头。
“我就是。”
“哦,那就没错了。”
工人将单子递给她。
“这是你的设备,请你签收一下。”
设备?
沈微微满心疑惑地接过单子。
当她看到单子上高精度示波器那几个字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揉了揉眼睛。
没错,就是那台她在拍卖会上梦寐以求,却最终失之交臂的设备。
它怎么会在这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微微激动得声音发颤。
“我们也不知道。”
工人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
“我们是运输公司的,今天早上接到一个单子,说有一台设备要送到这里来,指名要交给你。
“对方付了全款,还特意嘱咐我们,一定要小心搬运。”
“对方是谁?”
沈微微追问。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单子上只留了一个姓,姓顾。”
姓顾。
沈微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是顾承安。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先是在拍卖会上,用那种羞辱性的方式,让她失去这台设备。
现在又以匿名捐赠的方式,将设备送到她的面前。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这是什么新型的折磨人的方式吗?
还是说,这又是他为了弥补内心那点可笑的愧疚,而上演的一出自我感动的戏码?
沈微微的心里,五味杂陈。
有愤怒,有不解,更多的是深深的疲惫。
她真的厌倦了。
厌倦了这个男人反反复复的试探和拉扯。
实验室的同事们也都围了过来,看着眼前崭新的设备,议论纷纷。
“天哪,这不就是我们在拍卖会上看中的那台示波器吗?”
“怎么会送到我们这里来了?”
“微微,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微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秦老闻讯赶来。
他看到那台示波器时,也愣了一下。
他走上前,仔细检查了设备的型号和参数,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好啊!太好了!”
他激动地拍了拍沈微微的肩膀。
“微微,真是太谢谢你了!这台设备,对我们的星辰项目,简直是如虎添翼啊!”
秦老显然是误会了,以为这台设备是沈微微通过别的渠道弄来的。
“老师,不是我。”
沈微微张了张嘴,想解释。
可看着秦老那张充满欣慰和赞许的脸,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不想让老师失望,更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影响到整个项目的氛围。
“不管怎么样,设备来了就是好事。”
沈微微只能含糊地带过。
“我们赶紧把它安装调试好吧。”
“对对对,赶紧调试。
秦老连声应和。
有了这台高精度示波器,实验室里的气氛瞬间高涨起来。
大家干劲十足,仿佛已经看到了星辰项目成功的那一天。
沈微微看着这一切,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总觉得,这台设备,像一个烫手的山芋。
它将她和顾承安之间,那根早已被她下定决心斩断的线,又重新连接了起来。
而且,是以一种她最不情愿的方式。
晚上,沈微微破例没有加班。
她回到宿舍,想给女儿打个电话。
自从上次那通简短的通话后,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和女儿联系了。
她心里很挂念。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女儿顾念那张可爱的小脸。
“妈妈!”
顾念开心地叫了起来。
“念念,在干什么呢?”
沈微微看着女儿,脸上的表情不自觉柔和下来。
“我在画画呀。”
顾念举起手中的画纸,在镜头前晃了晃。
“你看,我画的是我们一家人。”
沈微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看到,画纸上,一个小女孩拉着爸爸妈妈的手,三个人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
背景是蓝天白云,绿草如茵。
那是一幅多么美好、温暖的画面。
可她知道,那样的画面,再也不可能出现在她的现实生活里了。
“念念画得真好看。”
沈微微强颜欢笑地夸奖道。
“那是当然啦。”
顾念得意地扬起了小下巴。
“白阿姨都说,我以后可以当一个大画家呢!”
又是白月华。
这个女人的名字,就像一根刺,总是在她最不经意的时候,冒出来扎她一下。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顾念放下画纸,凑到镜头前,小声地问。
“白阿姨说,等她和爸爸结婚了,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游乐园,一起去海边,就像画里画的一样。”
“妈妈,你也一起来好不好?”
女儿天真无邪的话语,像一把最钝的刀,在沈微微的心上来回凌迟着。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女声从镜头外传了过来。
“念念,在跟谁打电话呀?”
是白月华。
她穿着一身居家的睡衣,走到了顾念的身后,很自然地将下巴搁在了小女孩的肩膀上。
“是妈妈。”
顾念回头对她笑了笑。
白月华看到屏幕里的沈微微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她甚至还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得体而又疏离的微笑。
“微微,你好。”
那姿态,像极了一个已经登堂入室的女主人。
沈微微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都凝固了。
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念念,时间不早了,该去洗澡睡觉了。”
白月华温柔地对顾念说。
“明天还要上学呢。”
“哦,好吧。”
顾念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妈妈,那我先去洗澡了,晚安。”
她对着镜头挥了挥手。
“晚安,念念。”
沈微微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视频被挂断了。
屏幕暗了下去,倒映出沈微微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原来,白月华不仅已经住进了那个家,还已经开始扮演起了母亲的角色。
她正在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一点,侵占掉本该属于她的位置,抹去她在这个家里、在女儿心里,所有生活过的痕迹。
而顾承安,对此是默许的。
甚至,是支持的。
想到这里,沈微微的心,彻底地冷了下去。
她走到桌边,拿起笔,在一张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写完后,她将那张纸折好,塞进了一个信封里。
第二天一早,她没有去实验室,而是去了邮局。
她将那封信,寄往了海市机械厂。
收件人是,顾承安。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设备我已收到,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她不想欠他任何东西。
无论是人情,还是金钱。
她要和他,彻底地,两不相欠。
就在她以为这件事可以就此告一段落的时候。
秦老却突然将她叫到了办公室。
“微微,你来看一下这个。”
秦老将一份文件递给了她,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沈微微接过文件,只看了一眼,瞳孔就骤然收缩。
那是一份关于海市一家小型国有轴承厂的收购意向书。
而收购方,赫然就是白月华父亲的公司,华科实业。
“老师,这”
“这家轴承厂,虽然规模不大,但它掌握着一项特种轴承的生产技术,对我们军工领域非常重要。”
秦老的声音很沉。
“之前,这家厂子一直是我们军方的定点合作单位。”
“可是最近,他们突然单方面提出要中止合作。”
“我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华科实业在背后搞的鬼。”
“他们想吞并这家厂子,将这项技术据为己有。”
“如果真的让他们得逞了,那对我们国家的相关产业,将会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沈微微听着秦老的话,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她突然想起了那晚,白月华的父亲在季扬姑姑家说的话。
“我们两家能结为亲家,以后在生意上,也好有个照应。”
原来,他们所谓的照应,就是指这个。
他们不仅要在个人情感上打压她,更要在国家利益的层面上,来一场豪赌。
而顾承安,身为国家重点项目的技术科长,对此不可能不知情。
可他,却选择了沉默。
选择了站在白家那边。
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微微的心上。
她感觉自己对那个男人最后的幻想,都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微微。”
秦老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许。
“我知道这件事很棘手,也知道你和顾承安,和白家之间有些过节。”
“但是,现在不是计较个人恩怨的时候。”
“我希望你能去一趟海市,代表我们实验室,代表我,去和那家轴承厂的负责人谈一谈。”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保住这项技术。”
“这是任务,也是我们作为科研人员,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