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微走出那间金碧辉煌的国营饭店,海市午后的阳光刺眼,晃得她头晕目眩。
她没有立刻离开,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靠着墙壁,缓缓蹲下。
她将脸埋在膝盖里,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
可那些画面与声音,却像刻进了脑海,反复回放。
白月华举起号牌时志在必得的笑容。
顾承安冷漠的眼神。
周围人群投来的,或同情、或嘲讽、或看好戏的目光。
这一切都化作锋利的刀子,在她本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添上无数道新伤。
她不明白。
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时候走到了这一步?
走到了需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互相折磨、互相伤害的地步。
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可原来,平静的湖面下,依然暗藏汹涌。
轻轻一触,便能掀起惊涛骇浪。
沈微微用力抱紧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温暖。
身体的颤抖,却怎么也止不住。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眼眶是红的,里面却没有眼泪。
哀莫大于心死。
当失望和痛苦累积到顶点,连流泪都成了奢侈。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挺直了背脊。
她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
星辰项目还在等她,秦老还在等她,实验室的同事们还在等她。
她不能辜负那些信任她、支持她的人。
不就是一台示波器吗?
没有了,可以想别的办法。
路总归是人走出来的。
她将所有情绪压回心底,迈开脚步,朝着长途汽车站的方向走去。
命运的恶意,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就在她即将走出那条街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沈微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微微的脚步一顿,身体瞬间僵硬。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白月华的声音。
她没有理会,加快了脚步。
“哎,你别走那么快啊。”
白月华踩着高跟鞋,几步就追上来,拦在她面前。
“拍卖会结束了,不进去跟大家打个招呼再走吗?”
白月华的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那笑容在沈微微看来,却比毒蛇的信子还冷。
“我还有事,不打扰了。”
沈微微垂下眼眸。
“有什么事能比实验室的项目还重要呢?”
白月华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
“哦,我差点忘了,你们那个星辰项目,最重要的设备好像没拍到呢。
“真是太可惜了。”
她说着可惜,眼底的得意却要溢出来。
“不过你也别太灰心,我听说,最近厂里要评选一个青年技术能手的称号,还有一个去德意志联邦学习交流的名额呢。”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是能拿到,可比一台小小的示波器有用多了。”
沈微微皱起眉,不明白白月华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
白月华笑得更加灿烂了。
“本来呢,这个名额厂里是属意你的,毕竟你在京城实验室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
“可是,承安觉得,我这次在拍卖会上为厂里挣了光,也应该得到一些奖励。”
“所以,他就跟厂领导提议,让我们两个来一场公开的技术方案评比,谁的方案更优秀,这个名额就给谁。”
“你说,承安是不是很公平?”
轰的一声。
沈微微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那台示波器只是一个开始,一个用来打压她、消耗她精力的诱饵。
而这个所谓的青年技术能手评选,才是他们为她准备的绝杀。
他们不仅要让她在物质上有所损失,更要让她在专业上、名誉上,都输得一败涂地。
他们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沈微微,离开了顾承安,就什么都不是。
“怎么样?敢不敢比?”
白月华凑近她,压低了声音。
“还是说,你怕了?”
“怕输给我这个,只会剽窃你父亲成果的草包?”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沈微微最柔软的心脏。
她猛地抬起头。
“好。”
她听见自己的回答。
“我跟你比。”
她可以输掉一台设备,可以输掉一场拍卖。
但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她父亲的名誉。
那份荣耀,是她最后的底线,是她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东西。
看到沈微微答应,白月华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气质卓然,正是刚刚在拍卖会上见过的,叫季扬的归国企业家。
“白小姐,恭喜了。”
季扬走到白月华面前,欣赏地笑了笑。
“刚才在拍卖会上,白小姐的风采,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白月华显然也认识季扬,脸上露出娇羞的笑容。
“季先生过奖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白小姐太谦虚了。”
季扬的目光转向白月华身边的沈微微,带着轻视。
“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而有些人,却能坚守原则,光明磊落。”
“这其中的差距,高下立判。”
他的话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人谁都听得出,他是在贬低沈微微,抬高白月华。
跟在季扬身后的几个朋友也开始附和。
“可不是嘛,我听说这位沈小姐以前还是顾科长的妻子呢。”
“离婚了还这么纠缠不休,想靠着以前的关系占便宜,真是难看。”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也想跟我们月华姐争,真是不自量力。”
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向沈微微。
她站在原地,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她想反驳,想解释,可在这众口铄金的场面里,她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月华在众人的簇拥下,像一个骄傲的公主,享受着所有人的赞美和追捧。
而她,沈微微,则像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失败者,承受着所有人的误解和鄙夷。
她没有再看他们,默默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进了人群。
那背影,带着决绝的孤寂。
白月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愈发得意。
她将手中的那份示波器的确认书高高举起,在阳光下,像一面耀武扬威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