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既来之则安之吧(1 / 1)

天擦黑时,终于到了张家洼。

村子比槐花沟更显破败,几十户土坯房散落在山坳里,暮色中像一块块灰黑的石头。张婶子领着林招娣,径直走向村尾最靠山脚的一处院子。

两间低矮的土房,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的土坯和稻草。院墙塌了半截,用树枝胡乱拦着。院子里光秃秃的,除了一个破石磨,就是满地枯草和不知名的杂物。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牲畜粪便和霉味的空气弥漫着。

“永贵!永贵!人给你领回来了!”张婶子扯开嗓子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完成任务般的轻松,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撇清干系。

正对着院门的那间屋子,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黑影堵在门口。

男人个子不高,但骨架粗大,显得很壮实。穿着一件辨不清颜色的破棉袄,敞着怀,露出里面脏兮兮的褂子。脸盘黝黑,胡子拉碴,眼白浑浊,带着熬夜或酗酒留下的红血丝。他手里拎着个看不出本色的搪瓷缸子,一股劣质白酒的刺鼻气味随着他走出来,扑面而来。

这就是张永贵。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张婶子身上,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那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直直地扫向林招娣。从上到下,从她苍白的脸,单薄的身子,最后定格在她怀里那个醒过来又开始不安扭动的襁褓上。

他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阴沉下来。

“这他娘的就是林老三家的闺女?”他开口,声音沙哑粗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酒气,“瘦得跟麻杆似的……怀里这哭丧的玩意儿又是什么鬼?”

张婶子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起笑,语气却带着推脱:“哎呀,永贵,这可是说好的呀!林家那边,就这条件,闺女带个娃,人家才肯让一步,粮和钱也少要点不是?你看,闺女虽然瘦点,模样还周正,能干活就行!这娃……白捡的劳力,养几年不就顶用了?”

“放屁!”张永贵猛地一扬手,搪瓷缸子里的酒液洒出来一些,他浑不在意,只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林招娣,或者说,瞪着她怀里的婴儿,“老子花钱娶媳妇,是来伺候老子、给老子生儿子的!不是来当便宜爹,给别家野种擦屁股的!这赔钱货,扔山沟里喂狼得了!”

他说着,竟真的摇摇晃晃上前两步,伸手就要来夺林招娣怀里的孩子。

林招娣心脏骤缩,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属于林秀的惊怒和属于林招娣对暴力的本能恐惧同时炸开。但这一次,她没有后退,也没有像原主可能的那样瑟瑟发抖、任人宰割。

就在张永贵那双粗糙黝黑、沾着污渍的手即将碰到襁褓的瞬间,她猛地侧身,用自己整个脊背护住婴儿,同时抬起了头。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在渐浓的暮色里,竟亮得惊人。没有哀求,没有泪光,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执拗的平静。

“这孩子,”她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有些发颤,却一字一句,清晰地从齿缝里挤出来,“现在是我带的。我进了这个门,他就是这家里的人。你动他,就是想绝后。”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戳向张永贵最在意的地方。

张永贵的手僵在半空。他大概没料到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买来的女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还敢诅咒他绝后。他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里面翻滚着暴怒和一丝被戳中痛处的惊疑。

“你他娘的说什么?!”他吼了起来,酒气喷溅,“反了你了!老子花钱买的你,老子爱怎样就怎样!”

“你是花钱‘娶’。”林招娣纠正他,尽管心跳如擂鼓,背脊却挺得笔直,紧紧护着怀里的婴儿,“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这孩子,无名无姓,你养了他,他就是你张永贵的儿子,将来给你养老送终。你现在把他扔了,这村里村外都会知道,你张永贵容不下一个奶娃娃,心狠,断子绝孙。”

她用的是最直白、最符合这里逻辑的乡村语言,却句句诛心。她知道,跟这种男人讲人权、讲道理是没用的,只有用他最在乎的“香火”、“名声”来制衡。

张永贵喘着粗气,胸口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也或许是被林招娣那异常冷静的态度和话语给噎住了。他死死盯着林招娣,又瞪了一眼她怀里似乎感受到紧张气氛、又开始小声哼唧的婴儿。

旁边的张婶子一看这架势,生怕闹出事来,赶紧打圆场:“哎呀永贵!消消气!这刚进门,闹什么呀!这丫头片子不懂事,回头你好好教!这孩子……孩子嘛,好歹是条命,养着就养着呗,多双筷子的事!再说了,你看这闺女,虽然带着个拖油瓶,可能说会道,胆子也不小,是个能撑门户的!总比那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强吧?”

张永贵阴着脸,没说话。院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只有寒风掠过破墙头的呜咽声,和婴儿细细的、时断时续的哼唧。

良久,张永贵重重地“呸”了一声,把搪瓷缸子里剩下的酒一口灌进喉咙,然后把缸子往地上一掼,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晦气!”他骂骂咧咧地转身,摇摇晃晃朝屋里走去,“滚进来做饭!屋里冷得跟冰窖似的!还有,把这小崽子给老子弄安静点!再哭哭啼啼,看老子不把他扔出去!”

门“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震得门框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林招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张婶子推了她一把,压低声音带着点复杂情绪说:“还愣着干啥?进去吧!算你运气,今天他喝得不算太醉……以后……你自己机灵点。”

林招娣慢慢转过身,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仿佛野兽巨口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看怀里似乎哭累了、又睡过去的小脸。

绝处逢生?不,这只是第一道坎勉强迈过去。真正的考验,在里面。

她抱紧婴儿,抬脚,迈过了那道低矮的、满是污渍的门槛。

屋里比外面更昏暗,更冷。只有灶膛里一点将熄未熄的余烬,映出模糊的轮廓。土炕占了大半间屋子,炕席破旧,堆着一床看不出颜色的烂棉被。地上放着两个歪歪扭扭的板凳,一张破桌子,除此之外,家徒四壁。空气里弥漫着烟味、酒味、汗味和一股陈年的霉味。

张永贵已经歪倒在炕上,扯过那床烂棉被盖住半身,背对着门口,发出粗重的鼾声,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林招娣站在门口,适应着屋里的黑暗和气味。怀里的婴儿动了动。

既来之,则安之?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笑。

安不了。

但,必须活下去。好好地,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

她走到冰冷的灶台边,借着微光,看到角落里堆着几个发芽的土豆和一小把蔫了的野菜,瓦罐里还有小半罐浑浊的水。

第一步,先喂饱怀里的“小丈夫”,然后,想办法喂饱自己,在这冰窖一样的“家”里,活过今晚。

她轻轻拍抚着婴儿,目光扫过这间破屋的每一个角落,冷静地评估着。心头的惊悸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实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夜还很长。冬天还没完全过去。

但春天,总会来的。她得想办法,活到那个时候,并且,要活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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