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麻木的、被琐碎事务推着走的节奏中,滑过了几天。林骁请的丧假即将结束,这意味着他必须尽快在崩溃的边缘,建立起新的秩序。
清晨的混乱依旧,但至少,粥不再煮糊,鸡蛋学会了做成简单的白水煮蛋。战争的硝烟从厨房转移到了卫生间——尤其是,在晓晓的头发上。
这天早上,林骁看着女儿那头因为睡了一夜而显得有些毛躁的长发,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面对一场重要的战役。他手里攥着那把叶柔常用的桃木梳,梳柄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晓晓,今天爸爸给你梳个头,好吗?”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晓晓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仰着小脸,信任地看着他:“好。”
战斗开始了。
林骁的手,能精准地绘制出复杂的建筑图纸,能流畅地操作各种设计软件,此刻却对女儿细软的发丝束手无策。梳齿下去,不是这里打结,就是那里被扯住。
“嘶”晓晓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但她很快抿住嘴唇,小声说,“爸爸,不疼。”
这句懂事的话,比抱怨更让林骁心酸。他动作放得更轻,几乎是一根一根头发地梳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简单的梳通顺,就花费了平时叶柔三倍的时间。
接下来是扎辫子。他回忆着叶柔的手法,试图编一个最简单的三股辫。可那三绺头发在他手里,就像三条不听话的泥鳅,怎么也无法按照预想交织在一起。不是这边漏了一股,就是那边编得太紧,拉扯到头皮。
他拆了编,编了又拆,反复几次后,耐心和信心都在一点点耗尽。镜子里的他,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里是挫败和焦躁。
最终,他放弃了编织。他用梳子勉强将头发拢到脑后,用一根黑色的橡皮筋,绕了一圈,两圈,三圈束起了一个马尾。
然而,这个马尾歪歪斜斜地耷拉在晓晓脑袋的左侧,一点也不精神。许多细碎的短发没有被束进去,蓬松地炸在耳边和颈后,显得邋遢又狼狈。和他记忆中叶柔手下那些精致可爱的发型相比,这个马尾丑陋得像一个失败的雕塑。
林骁看着镜子里女儿的新形象,一股浓重的自我厌恶感涌上心头。他连这么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好。
“对不起,晓晓”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歉意,“爸爸太笨了。”
晓晓却对着镜子,左右晃了晃脑袋,仔细端详着那个歪扭的马尾。她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反而伸出没受伤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束头发,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作品。
然后,她转过头,仰起脸看着一脸沮丧的林骁,眼睛亮晶晶的,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
“爸爸,没关系的。”
她顿了顿,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带着安慰意味的笑容:
“你看,它没有散开,对不对?明天,它就会更好了!”
女儿的话,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射穿了他心中厚重的阴霾。她没有嫌弃他的笨拙,反而在鼓励他。她才五岁,手臂上还打着石膏,却已经学会了用她的方式,去体谅父亲的艰难。
林骁蹲下身,与女儿平视。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将她耳边一缕顽固的碎发别到耳后。他的动作依然生疏,却充满了珍视。
“嗯,”他重重地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将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明天,爸爸一定会梳得更好。”
这一刻,那个歪歪扭扭的马尾,不再仅仅是一个失败的发型。它成了父女二人在废墟中互相扶持、笨拙前行的一个温暖印记。它不完美,甚至有些丑陋,但它凝聚着一个父亲全部的努力,和一个女儿全部的包容。
送孩子们到幼儿园门口时,林骁注意到别的小女孩都有着整齐漂亮的发型。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再去整理一下晓晓那个歪扭的马尾,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
晓晓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她回过头,朝他挥了挥没受伤的手,脸上依旧挂着那个大大的、鼓励的笑容,然后牵着依旧沉默的昊昊,脚步轻快地跟着老师走了进去。
阳光洒在她那个歪扭的小辫子上,反射出毛糙却温暖的光泽。
林骁站在原地,看着女儿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教室门口。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这双曾经只握画笔和鼠标的手,如今要学习握梳子、握锅铲、握起生活中所有沉重与琐碎。
他知道,他可能永远也梳不出叶柔那样漂亮的辫子。
但他会一直梳下去。
因为那个歪扭的辫子,是晓晓教给他的,关于爱、勇气和希望的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