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化后的人才政策和联合实验室的筹建，如同在江州这片产业湖面上投下了两颗石子，涟漪开始向外扩散。前来咨询政策细节的企业和猎头明显增多，省理工大微电子学院的教授也带着团队主动上门，商讨联合实验室的具体技术方向。局面似乎在向好的一面发展。
但陈默心里那根弦却一直绷着。孙耀民的试探，钱保国的刁难，还有那封恰到好处的举报信，都让他清楚，对手绝不会坐视他顺利推进这些夯实根基的举措。
这天下午，他正在听何卫东汇报联合实验室共建协议的谈判进展，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沈笑。
“笑笑姐。”陈默示意何卫东稍等，接起了电话。
“陈大委员，忙着呢？”沈笑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爽利，但细听之下带着一丝严肃。
“还行，听汇报呢。你这电话来得正好，我也正想找你聊聊，我们这边人才新政出来了，看你们省报有没有兴趣……”
“政策的事儿回头再说。”沈笑打断了他，语气变得直接，“我找你是有个事。我们报社旗下的财经周刊，下周要出一篇专题报道，主题是‘警惕中西部产业园区同质化内耗与政策竞赛’。”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眉头微蹙：“哦？这话题挺大啊。”
“重点不是话题大，”沈笑压低了声音，“我看了送审的初稿，里面用了不少江州经开区做‘案例分析’，话里话外，暗示你们搞的人才新政是‘不计成本的恶性抢人’，联合实验室是‘低水平重复建设’，还‘据业内人士透露’，你们之前的产业引导基金存在‘估值泡沫’风险。虽然没点名，但指向性太明显了。”
陈默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果然来了，而且这次选择了更专业的财经媒体，角度也更刁钻，直接攻击他最近着力推动的核心工作。
“笑笑姐，多谢。”陈默沉声道，“这稿子，能压下来吗？”
“难。”沈笑实话实说，“流程已经走到主编那里了，而且对方准备充分，数据、案例看起来都像那么回事。我尽力周旋，但最多只能建议他们在表述上更‘客观’一些，想完全撤掉，除非有更有力的反驳证据。”
“我明白了。”陈默深吸一口气，“能把初稿发我看看吗？”
“行，我发你加密邮箱。你抓紧时间。”
挂了电话，陈默对何卫东说：“联合实验室的事先放一放，有更急的。”
几分钟后，他收到了沈笑发来的稿件。快速浏览一遍，文章写得极具迷惑性，通篇站在“宏观”“理性”的制高点，引用所谓“专家观点”和“行业数据”，将江州经开区近期的一系列动作，包装成急功近利、浪费财政资源、加剧内部竞争的负面典型。文中提到的几个“案例细节”，若非内部人士，绝不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卫东，你来看看这个。”陈默把电脑屏幕转向何卫东。
何卫东看完，脸色也变了：“这……这完全是颠倒黑白！人才政策我们参照了南方成功经验，经过了充分论证；联合实验室是企业自发需求，我们只是顺势推动；产业基金每个项目都有严格评审记录！他们这是断章取义，混淆视听！”
“生气没用。”陈默冷静地说，“对方玩的就是这一手，用专业的口吻，把你拖入他设定的舆论战场。如果我们反应过激，反而显得心虚。”
他沉吟片刻，迅速做出部署：“第一，你立刻组织人手，针对这篇文章里的每一个不实指控，准备一份翔实的反驳材料，数据要准确，逻辑要严密。不要带情绪，就事论事。”
“第二，联系几家和我们关系比较好，且有公信力的行业媒体和本地官媒，把我们人才新政的初衷、亮点，以及联合实验室的共建模式和预期目标，主动、客观地传递出去。我们不能被动挨打，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第三，”陈默目光锐利，“查一下，这篇文章里提到的那个所谓‘业内人士’，到底是谁。还有，这篇文章的执笔记者，以及背后有没有‘华康’或者那家‘寰宇资本’的影子。”
“是！”何卫东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默一人。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这一招比之前的举报信更狠，覆盖面更广，杀伤力也更大。一旦这篇报道刊发，势必会影响潜在人才和合作伙伴对江州的看法，甚至可能引起上级部门的质疑。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郑国锋的电话，简要汇报了情况。
郑国锋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骂道：“妈的，阴魂不散！这是想从根子上坏我们的事！陈默，你打算怎么办？”
“书记，我的想法是，正面回应，但要讲究策略。不能跟着他们的节奏去解释，那样只会越描越黑。我们要跳出这个坑，站在更高的层面，讲清楚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江州、对整个区域的产业发展有什么好处。”
“嗯，思路对头。”郑国锋肯定道，“需要市里怎么支持？”
“可能需要宣传部和网信办的同志帮忙，协调一下主流媒体的关系，至少保证我们的回应能被公平对待。另外，如果可能，请市委办或者研究室，以某种形式，肯定一下我们经开区在探索产业创新路径上的努力。”
“好，我来协调。”郑国锋干脆地说，“你放手去干，把这股歪风给我顶回去！”
有了郑国锋的支持，陈默心下稍安。他重新坐直，开始亲自起草一份情况说明，不是针对那篇文章，而是阐述江州经开区在产业转型升级关键阶段的人才战略与创新布局思考。他要的不是辩解，而是定调。
接下来的两天，经济发展局灯火通明。反驳材料、宣传通稿、情况说明，一份份文件被精心打磨出来。何卫东那边也初步摸到了一些线索，那篇报道的记者，与之前报道过“华康电子”正面消息的记者是同一人，而那个“业内人士”，指向了一个与孙耀民关系密切的所谓“独立经济学家”。
就在省报财经周刊即将出街的前一天晚上，陈默接到了沈笑的电话。
“稿子最终还是发了，不过做了些修改，语气缓和了不少，去掉了最尖锐的几个指控。”沈笑说，“你们那边动作挺快啊，我们主编都接到了两个询问电话，分量不轻。”
“多亏你及时报信，给我们争取了时间。”陈默真心道谢。
“别谢我，是你们自己准备得充分。”沈笑笑了一声，“不过，这事儿没完。对方既然开了这个头，就不会轻易罢手。你小心点，接下来可能还有别的招。”
“兵来将挡。”陈默语气平静。
挂掉电话，陈默并没有感到轻松。沈笑说得对，这只是一场前哨战。他拿起桌上那份最终定稿的情况说明，目光落在结尾处：“……江州经开区将始终保持战略定力，坚持市场化、专业化方向，不为杂音所扰，不为困难所阻，坚定不移地走高质量发展之路。”
这不仅是写给上级和公众看的，也是他对自己和团队的要求。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卫东，通知大家，这几天辛苦了，今晚都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