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哲摘下沾满汗水的口罩,后背的白大褂已经被冷汗浸出一片深色。肿瘤科病房外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家属压抑的哭声,像一块湿冷的布,紧紧裹住他的胸口。刚才,3床的张大爷因癌细胞全身扩散,抢救无效离世——这是他轮转肿瘤科半个月来,亲手参与抢救却没能留住的第三个患者。
“周医生,别太自责,我们已经尽力了。”护士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周哲的耳边始终回响着张大爷最后时刻的喘息声,还有家属瘫坐在地上哭喊“为什么救不活”的画面。他走到楼梯间,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双手插进头发里——医学院五年,他记熟了所有的解剖知识、药理公式,却从没学过“如何面对患者的死亡”,更没料到,“救死扶伤”这四个字背后,藏着这么多无力的遗憾。
接下来的几天,周哲像丢了魂。查房时不敢直视患者的眼睛,写病历的手总在发抖,甚至有一次,面对患者询问“我的病还有救吗”,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护士长看在眼里,把他叫到办公室:“小周,我给你找个老师带带吧。梅姐是医院的临终关怀师,跟着她学学,你或许能明白,医生除了治病,还能做些什么。”
周哲第一次见到梅姐,是在肿瘤科的舒缓疗护病房。梅姐穿着淡蓝色的护士服,没有戴口罩,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正坐在病床边,陪着一位老奶奶叠纸鹤。“李奶奶,您说想给孙子叠100只纸鹤,今天我们再叠10只,就够80只啦。”她的声音很轻,像春日里的微风,手里的彩纸在指尖翻飞,很快就折出一只展翅的纸鹤。
看到周哲进来,梅姐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等叠完手里的纸鹤,她才轻声说:“李奶奶肺癌晚期,已经不适合做积极治疗了,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刚上小学的孙子叠满100只纸鹤,保佑孩子平平安安。”她转头看向李奶奶,眼神里满是温柔,“您放心,我们一定帮您叠完。”
那天下午,周哲跟着梅姐在舒缓疗护病房待了一下午。他看到梅姐帮患胃癌的王叔叔给老伴写情书,王叔叔的手因为化疗变得无力,梅姐就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写;看到她推着轮椅,带失明的刘阿姨去医院的花园听鸟叫,还特意提前录了海浪声,让刘阿姨“听听大海的声音”——刘阿姨年轻时总说想去看海,却一直没机会。
“梅姐,这些……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他们的病还是好不了啊。”周哲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困惑。
梅姐停下脚步,看着花园里的樱花树,轻声说:“我们做临终关怀,不是为了‘治好病’,而是为了帮患者‘好好告别’。你想,当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最害怕的是什么?不是疼痛,是遗憾——是没说出口的话,是没完成的事,是担心自己走后,家人会难过。我们能做的,就是帮他们把这些遗憾补上,让他们能带着安心,体面地和这个世界告别。”
她转头看向周哲,眼神变得认真:“小周,你在医学院学的是‘技术’,可从医需要的不只是技术。医生的使命里,除了‘救死扶伤’,还有‘守护尊严’。有时候,一句倾听,一个拥抱,帮患者完成一个小小的心愿,比开一副特效药更能让他们感受到温暖。”
接下来的日子,周哲每天都跟着梅姐。他帮王叔叔誊写情书,看着王叔叔的老伴读信时泪流满面,却带着笑容说“这辈子没白嫁给他”;他陪着刘阿姨听海浪声,刘阿姨握着他的手说“好像真的看到大海了,谢谢你啊小伙子”;他和梅姐一起,帮李奶奶叠完了最后20只纸鹤,李奶奶把纸鹤装进盒子里,反复叮嘱“一定要交给我的孙子”。
一周后,王叔叔平静地离世了。离世前,他握着梅姐和周哲的手,轻声说“谢谢你们,让我没留下遗憾”。看着王叔叔安详的面容,周哲突然明白,医学的意义,不只是对抗死亡,更是在死亡到来前,给患者最后的温柔。
从那以后,周哲变了。查房时,他会多陪患者聊几句——问问张阿姨今天想吃什么,听听李叔叔讲年轻时的故事;给患者换药时,他会轻轻说“可能有点疼,您忍一下”;遇到情绪低落的家属,他会递上一杯热水,说“有什么想聊的,随时找我”。
有一次,一位患者家属拉着周哲的手,哽咽着说:“周医生,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我知道我爱人的病好不了了,但看到你们这么用心,我心里踏实多了。”
周哲看着家属的眼睛,想起梅姐说过的话——医学的温度,比技术更重要。他终于明白,自己当初选择从医,不只是为了“治好病”,更是为了用自己的力量,给患者和家属带去一点慰藉,一点希望,哪怕只是在他们最难熬的日子里,多陪他们走一段路。
那天晚上,周哲在日记本上写下:“医生的手里,握着的不只是手术刀和处方笺,还有患者的信任和期待。救死扶伤是责任,守护尊严,也是。”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日记本上,也照亮了他眼底的坚定——他知道,未来的从医路还很长,还会遇到更多的考验,但他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温柔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