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把投资方的合作协议推到办公桌一角，指尖在冰凉的玻璃桌面上反复摩挲。协议上“注资五百万”的数字用加粗字体印着，像一块沉甸甸的砝码，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工作室的员工们还在隔壁会议室讨论新季度的博主签约计划，“打造网红非遗传承人”的提议声隐约传来，让他心里的烦躁又多了几分。
一年前，陈野创办“真实职业故事”工作室，初衷是想记录那些不被关注的职业日常——凌晨三点的菜市场商贩、深山里的护林员、街角修表的老匠人。凭借接地气的内容，工作室积累了一批忠实粉丝，可随着运营成本增加，盈利压力越来越大。这次投资方抛来的橄榄枝，无疑是“救命钱”，但条件却让他犯了难：签约至少十位“有流量话题”的博主，其中必须包含三位“网红非遗传承人”，要求“包装人设、制造冲突、高频更新”，甚至暗示可以“适当虚构故事，增强传播性”。
“陈总，投资方那边又来电话了，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给答复。”助理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手机，语气带着几分催促，“他们说要是这周能签协议，还能额外追加一百万推广费。”
陈野揉了揉眉心，没接话。他打开电脑，翻出之前拍的护林员纪录片——镜头里，老护林员踩着晨露巡山，指尖拂过被虫害的树苗，眼里满是心疼。那时候的内容，没有刻意设计的台词，没有夸张的剪辑，却能让观众隔着屏幕感受到职业的重量。可现在，投资方要的“网红非遗传承人”，更像是贴着“非遗”标签的流量商品，和他最初想做的“真实职业故事”，早已背道而驰。
周五下午，陈野借口“寻找非遗题材”，驱车去了城郊的竹编村。村子坐落在山脚下，家家户户门口都堆着竹子，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竹香。他顺着村民的指引，找到老周的竹编作坊时，老人正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一根细竹丝，专注地编织着一个竹篮。
作坊不大，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竹编作品——有装杂物的竹筐、盛饭菜的竹筛、装饰用的竹编画，每一件都纹路细密、样式古朴。老周抬起头，看到陈野，停下手里的活，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来啦？坐。”他的声音沙哑，指尖布满老茧，指关节因为常年用力而有些变形，却灵活得不像话。
“周师傅，我是‘真实职业故事’工作室的，想跟您聊聊竹编手艺。”陈野递上名片，说明来意，“我们想记录非遗传承人的故事，也可以帮您做宣传，增加销量。”
老周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又放回桌上，拿起竹丝继续编织：“宣传就不用了，我的竹编，都是熟客来买，或者等着订单做。慢是慢了点，但每一件都得经得起时间看。”他手里的竹丝在指尖翻飞，很快，竹篮的雏形就清晰起来，“之前也有公司来找过我，说要帮我包装成‘网红’，让我一天编三个竹篮拍视频，还让我编些奇奇怪怪的样子吸引眼球。我没同意——竹编是手艺活，不是快消品，编得急了，纹路就松了，用不了几年就坏了，那是砸自己的招牌。”
陈野看着老周指尖的动作，心里突然一动：“周师傅，我能跟着您学几天竹编吗？不打扰您干活，就想体验一下。”
老周愣了愣，随即笑了：“行啊，不过学竹编得有耐心，先从劈竹丝开始。”
接下来的半个月，陈野每天都泡在老周的作坊里。清晨，他跟着老周去后山砍竹子，选竹、断竹、劈竹，每一步都有讲究——“要选三年生的毛竹，太嫩的易断，太老的太硬”“劈竹丝要顺着竹纤维，力道得匀，不然丝就劈歪了”。午后，他坐在老周旁边，笨拙地学着编织，手指被竹丝划破了好几次，渗出血珠，老周就用自制的草药膏给他涂上，笑着说：“当年我学的时候，手指上的口子比你这多十倍，等结了茧，就不疼了。”
有一次，陈野问老周：“您守着这门手艺，赚的钱不如出去打工多，为什么不放弃呢？”
老周放下手里的竹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老照片——照片里，年轻的老周跟着父亲学竹编，身后堆着满满的竹编作品。“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手艺，到我这是第三代了。”他的眼神变得柔和，“我父亲临终前跟我说，‘竹编不是用来赚钱的，是用来过日子的。有人用你编的竹篮装粮食，用你编的竹筛晒干货，这手艺就没白传’。现在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愿意学竹编的没几个，但我只要还能动，就得把这手艺守着，万一以后有人想学呢？”
那天晚上，陈野躺在作坊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老周劈竹时专注的眼神，想起老人看到成品时欣慰的笑容，想起自己创办工作室的初衷。第二天一早，他没去作坊，而是直接回了市区，拨通了投资方的电话。
“抱歉，这合作我不能签。”陈野的声音很坚定，“我做职业故事，是想记录真实的手艺和职业，不是打造流量网红。如果为了钱丢了初心，这工作室也没意义了。”
挂了电话，陈野心里反而轻松了。他立刻召集员工，宣布成立“非遗职业记录计划”：“我们不签约网红，不搞商业化包装，就免费为非遗传承人拍纪录片，记录他们的手艺和故事。短期收益可能会减少，但我们要做有温度的内容，让真正的手艺被看到。”
员工们起初有些犹豫，但当他们跟着陈野去拍老周的纪录片，看到老周用半个月时间编好一个竹编衣柜，看到客户收到衣柜时激动的神情，都渐渐明白了陈野的想法。纪录片上线那天，没有大规模推广，却凭着真实的内容在网上慢慢发酵——有观众留言“第一次知道竹编要这么多工序，太不容易了”，有手艺从业者说“终于有人愿意好好记录我们的工作了”。
更意外的是，纪录片播出后，不少非遗传承人主动联系陈野，想让他记录自己的手艺——有做剪纸的、有捏面人的、有做漆器的。陈野的工作室虽然没拿到大额投资，却收获了比流量更珍贵的东西：一份“有温度的口碑”，还有一群愿意一起坚守“真实”的伙伴。
那天，陈野收到老周寄来的一个竹编笔筒，笔筒上刻着四个字：“守艺守心”。他把笔筒放在办公桌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无比清晰——有些选择，看似放弃了眼前的利益，却能让自己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