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刚过，城南嘉年华市集区的彩色灯笼就已经挂满了梧桐树梢。傍晚六点，夕阳把塑胶跑道染成蜜色，王强推着他那辆刷了天蓝色漆的改装三轮车，在指定摊位前停稳时，车斗里叠得整整齐齐的t恤还带着刚熨烫好的余温。
“强哥，今天‘老槐树系列’补了多少件？”隔壁卖手工饰品的李姐探过头来，目光落在车斗里印着歪扭槐树纹样的白色t恤上。王强一边麻利地展开折叠货架，一边咧着嘴笑：“陈野帮我算着订了五十件，昨天试卖二十件一钟头就抢光了，今天得多备点。”
说话间，陈野背着双肩包快步走来，手里还提着两杯冰美式。他把其中一杯递给王强，视线扫过摊位：“货架侧边的故事卡架装好了吗？昨天跟你说的，每件t恤都要配上对应的手绘小卡片，把你小时候在老槐树下捡槐花、听爷爷讲古的事儿写上去。”
王强连忙点头，从车斗里掏出一沓巴掌大的卡片——米白色卡纸边缘剪得圆润，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勾着简笔槐树，旁边是陈野帮他整理的短句：“1998年夏，爷爷用槐树叶给我编了只小蚂蚱，它陪我度过了整个暑假。”“这件t恤的纹路，是老槐树树皮的拓印，每一道裂痕里都藏着时光的故事。”
这是陈野为他量身定制的“摆摊品牌升级计划”。在此之前，王强在市集里卖了三年t恤，都是从批发市场进货的通货，印着随处可见的卡通图案，每天守着摊位从早到晚，最多也就赚个饭钱。直到上个月，陈野偶然路过他的摊位，看见他趁着没人时在废纸上画老槐树——那是王强老家院子里的树，去年台风后被吹倒了，他总说想把树的样子留下来。
“为什么不把你画的树印在t恤上？”陈野当时指着纸上的画问。王强挠挠头：“我这画没人懂，批发的图案才好卖。”陈野却摇了摇头，拉着他蹲在摊位前分析：“现在市集里的人不缺t恤，缺的是有温度的东西。你的老槐树有故事，你的画有感情，这就是别人没有的优势。”
接下来的半个月，陈野帮王强重新梳理了“产品定位”：以“老槐树”为核心ip，从王强的童年记忆里提炼设计元素；优化“包装呈现”：每件t恤配手写故事卡，摊位用麻绳挂起老槐树的黑白照片；调整“销售话术”：不再问“要不要买件t恤”，而是说“要不要听听这件t恤背后的故事”。
试点的第一天，王强还忐忑不安，怕没人喜欢自己画的“丑树”。结果下午三点，第一件印着槐树叶拓印的t恤就被一个大学生买走了——女孩拿着故事卡看了半天，说：“我爷爷家也有棵老槐树，看到这个就想起小时候爬树摘槐花的样子。”那天收摊时，二十件t恤卖得一件不剩，王强数着钱，手都在抖。
“强哥，发什么愣呢？客人来了。”陈野的声音把王强拉回现实。他抬头一看，摊位前已经围了好几个人，一个穿连衣裙的女生正拿着“老槐树系列”的t恤翻来覆去地看，旁边的朋友凑过来问：“这个图案好特别，是哪个牌子的啊？”
“不是大牌子，是我自己画的，这是我老家的老槐树。”王强连忙递上故事卡，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女生接过卡片，眼睛亮了起来：“原来还有这么个故事！我要这件，再帮我闺蜜带一件，她肯定也喜欢。”
不到两个小时，五十件t恤就卖得只剩五件。王强看着空了大半的货架，兴奋得搓着手：“陈野，你说的太对了！咱们要是多找几个市集摆摊位，再开连锁，说不定以后能做成真正的品牌！”他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规划：“明天我就去联系工厂，把图案批量印出来，下次咱们一次带两百件！”
陈野却皱了皱眉：“批量生产得先解决品质问题。你之前找的小工厂我看过，印出来的颜色偏色严重，布料也容易起球，要是砸了‘老槐树’的口碑，反而不好。”
王强的兴奋劲儿瞬间被浇了一半，他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小工厂不行，可大工厂要起订量，最少一千件，我哪拿得出那么多钱？而且他们说我的图案太复杂，批量印会模糊，让我改简单点，可改了就不是老槐树的样子了。”
两人正发愁时，陈野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翻通讯录：“对了，上次嘉年华做临时展具，我认识了个设计师叫林宇，他以前在大设计公司待过，对工艺和品质很懂，说不定能帮上忙。我联系他问问。”
电话接通时，林宇正在工作室里对着电脑叹气。屏幕上是他刚改到第三版的展架设计图，甲方又发来消息：“还是觉得不够大气，把logo再放大点，颜色用金色，多加点闪光效果。”林宇捏了捏眉心，手指悬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按下去。
他以前在业内知名的“创景设计”做骨干设计师，手里出过好几个获奖的品牌设计方案。可去年年初，公司接了一个地产项目，甲方要求把极简风格的售楼处设计改成“欧式宫廷风”，理由是“显得贵气”。林宇据理力争，说风格不匹配会影响品牌调性，结果领导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林，设计师要懂妥协，甲方满意才是最重要的。”
那之后，林宇又遇到好几次类似的事：为了迎合甲方的“个人审美”，他不得不把精心设计的方案改得面目全非——把清新的莫兰迪色换成刺眼的高饱和色，把简约的字体换成浮夸的艺术字，把有设计感的留白填满无关的元素。最后一次，他设计的咖啡品牌包装被甲方要求“加个招财猫，显得吉利”，林宇盯着屏幕看了半夜，第二天就递交了辞职报告。
“我想做能留住初心的设计，不想再为了钱妥协。”辞职时，他跟领导说。可出来接散活后，他才发现现实比想象中更难：要么是预算极低的小客户，要求却五花八门；要么是像现在这样，被甲方的审美绑架，改到身心俱疲。
“喂，林宇，忙吗？”陈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林宇回过神，揉了揉太阳穴：“还好，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做原创t恤，想批量生产，但是遇到品质和工艺的问题，你能不能帮忙看看？”陈野把王强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他的设计有故事，就是没找到靠谱的生产渠道，你要是有空，明天咱们约个地方聊聊？”
林宇犹豫了一下，他最近刚好没什么急活，而且“原创t恤”“有故事”这两个词，让他心里动了动——很久没接触过这种不带功利性、纯粹为了“喜欢”而做的设计了。“行，明天上午十点，我工作室附近有个咖啡馆，咱们在那见。”
第二天上午，林宇提前十分钟到了咖啡馆。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戴着黑色边框眼镜，头发有点乱，却难掩眼底的专注。没过多久，陈野和王强就到了，王强手里还提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几件样衣和他画的老槐树手稿。
“林设计师，麻烦你了。”王强把样衣递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拘谨。林宇接过t恤，手指轻轻摸了摸布料，又对着光看了看印花：“布料是普通的精梳棉，容易变形；印花用的是胶印，颜色饱和度不够，而且边缘有毛边，批量印的话，这些问题会更明显。”
他又翻出王强的手稿，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却充满灵气的槐树纹样，眼神柔和了几分：“你的画很有生命力，尤其是树皮的纹理，能看出是真的观察过老槐树。但这种细腻的纹理，用普通胶印确实很难还原，大工厂让你改简单，也是出于成本和工艺的考虑。”
王强点点头：“我就说嘛，他们非让我把纹理改平，可改了之后，就不像我记忆里的老槐树了。”
林宇没说话，拿着手稿和样衣反复比对，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陈野看着他专注的样子，没敢打扰——他之前跟林宇合作过，知道他一遇到设计相关的问题，就会进入“沉浸式思考”状态。
过了大概十分钟，林宇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兴奋：“我有个想法，咱们不用追求大批量生产，走‘小批量定制’的路线。”他拿出纸笔，一边画一边解释：“找一家做小批量定制的工厂，用数码印花代替胶印，数码印花能还原你手稿里的细腻纹理，而且起订量低，五十件就能做。”
“可是小批量定制会不会很贵？”王强有点担心成本。
“贵是贵一点，但咱们可以通过‘故事标签’来提升附加值。”林宇指着样衣上的吊牌，“现在的吊牌太普通了，咱们可以把它做成‘时光卡片’，用牛皮纸做基底，正面印上你的手稿，背面印上对应的故事，再盖一个手写编号，比如‘老槐树系列001号’，让每件t恤都成为‘独一无二的限量款’。”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小批量生产能保证品质，你可以亲自去工厂盯每一批货，避免出现偏色、起球的问题。等口碑做起来了，再慢慢增加产量，这样既保留了手工的温度，又不会砸了品牌的招牌。”
王强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对啊！这样既能保住我的设计，又能保证品质，还能让客人觉得特别！林设计师，你太厉害了！”
陈野也松了口气：“这个方案可行，小批量定制风险小，还能根据销量调整，很适合现在的阶段。”
林宇看着王强兴奋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种久违的满足感——不是改了几十版方案后甲方勉强点头的敷衍，而是真正帮别人解决了问题，让有温度的设计得以保留。他想起自己辞职时说的“想做能留住初心的设计”，忽然意识到，“初心”不一定是完全不妥协，而是在商业和设计之间找到平衡——不是为了甲方的无理要求妥协，而是为了让好的设计落地而灵活调整。
接下来的一周，林宇陪着王强跑了三家小批量定制工厂，最后选定了一家位于郊区的工厂——老板以前是做高端服装定制的，对工艺要求严格，数码印花的设备也是最新的。林宇帮王强优化了设计稿，把槐树纹理的对比度调高了一点，让印花在白色t恤上更显清晰；又设计了“时光卡片”的样式，用烫金工艺印上“老槐树”的logo，看起来既复古又精致。
第一次小批量生产的五十件t恤出来那天，王强特意拉着陈野和林宇去了工厂。当工人把一叠叠t恤从包装里拿出来时，王强激动得眼眶都红了——槐树叶的脉络清晰可见，树皮的裂痕带着自然的弧度，和他记忆里的老槐树一模一样。林宇拿起一件t恤，手指拂过印花，嘴角也慢慢扬起笑容：原来，不用完全妥协，也能让设计在商业里扎根生长。
那天晚上，三人在夜市吃烧烤庆祝。王强举着啤酒杯，大声说：“等我这个月多开两个摊位，就请你们去大饭店吃！以后我的‘老槐树’品牌做起来了，林设计师，你就是我的首席设计师！”
林宇笑着碰了碰他的杯子：“没问题，不过我也有个打算，以后想专注做原创设计，帮像你这样有故事的小品牌做包装和视觉，说不定咱们以后能长期合作。”
陈野看着两人，心里也替他们高兴。他想起王强一开始推着三轮车在市集里叫卖的样子，想起林宇之前对着设计稿叹气的模样，忽然觉得，每个人的梦想都需要一个台阶——王强的台阶是“品牌升级计划”，林宇的台阶是这次“小批量定制”的尝试，而他能做的，就是帮他们找到那个台阶。
夜色渐深，夜市的灯光映在三人脸上，酒杯碰撞的声音里，藏着对未来的期待。王强的“品牌梦”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想，林宇也在“妥协”与“初心”之间找到了新的方向，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