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金融展区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将七月的暑气隔绝在外，却驱不散展厅内若有似无的沉闷。罗明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深灰色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袖口露出的名表表盘在聚光灯下泛着冷光。他手里捏着激光笔，正指向身后大屏幕上的折线图，声音平稳得像预设好的程序：“长期定投的复利效应，本质是通过时间分散风险，利用市场波动摊薄持仓成本……”
台下坐着二十几位听众，大多是被“免费理财科普”的招牌吸引来的路人。有人手托着刚买的冰淇淋，目光黏在融化的奶渍上；有人频频低头刷手机，屏幕蓝光映亮半张脸；后排两位阿姨干脆聊起了菜市场的菜价，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细密的针，扎得罗明心里发紧。他顿了顿，激光笔的红点在“波动率”三个字上停留许久，最终还是轻轻挪开——上周培训时总监反复强调“专业形象”，可此刻他看着台下涣散的眼神，突然觉得这套挺括的西装像件沉重的铠甲。
“或许我们换个说法？”罗明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台下零星投来几道诧异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指尖在讲台上轻轻敲了敲：“其实‘养基金’和‘养猫’挺像的。你不能指望刚抱回家的小猫立刻学会抓老鼠，基金也不会买了就涨；定投就像每天固定给猫添粮，不管它今天活泼还是蔫蔫的，规律喂养才能让它慢慢长大。”
这话一出，台下忽然有了笑声。刚才刷手机的年轻人抬起头，托着冰淇淋的女士也笑出了声，后排的阿姨甚至凑上前问：“那要是‘猫’总不胖，是不是就得把它扔了？”罗明趁机解释起基金赎回的时机，原本冷场的讲台渐渐热闹起来，他看着听众们专注的神情，悄悄松了松领带——原来专业不一定要裹在硬邦邦的术语里，像这样蹲下来说话，反而能让人听得更明白。
展厅外的雨还没停，豆大的雨点砸在遮阳棚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赵磊骑着电动车拐进嘉年华的后门，雨衣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车筐里放着一个密封文件袋，上面贴着“加急”的红色标签，是刚才取件时客户反复叮嘱“必须半小时内送到”的东西。他停下车，裤腿已经湿了大半，深色的布料裹着小腿，走路时能感觉到冰凉的雨水顺着裤脚往下滴。
他拎着文件袋往展厅里跑，鞋底沾着的泥巴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路过洗手间时，他飞快地拽下帽檐，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贴在额头上，雨衣领口还在往下滴水。他没敢多耽搁，看了眼手机——已经超时两分钟了，客户要是投诉，这单不仅白跑，还得扣钱。他攥紧文件袋，又加快了脚步，雨衣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电梯口的数字刚好跳到“1”，赵磊冲过去时，门正要合上。他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门又缓缓打开，里面站着的人让他愣了愣——对方穿着笔挺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和自己沾满泥点的裤腿形成了刺眼的对比。是刚才在展厅门口瞥见的那个讲课的人，赵磊记得他站在聚光灯下，说话时从容又体面，和此刻气喘吁吁的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罗明也注意到了进来的人。对方的雨衣还在滴水，地面上很快积了一小滩水，裤脚上的泥点像星星点点的墨渍，沾在深色的布料上。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避免自己的西装裤被溅到，却在抬头时看到对方手里紧紧攥着的文件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电梯里很安静，只有数字跳动的声音和雨衣滴水的“滴答”声，罗明忽然想起刚才讲台上的“养猫理论”，又看了看眼前的人——或许每个人都在“养”着点什么，只是有人养的是基金，有人养的是一大家子的生计。
赵磊没敢看电梯里的人，目光一直盯着跳动的数字。他在心里飞快地算着：送完这单，还能赶去附近的写字楼接两单外卖，要是运气好，晚上还能跑个夜宵单，这样今天的流水就能凑够女儿下个月的学费。他想起早上出门时，女儿攥着他的衣角说“爸爸晚上早点回来”，心里又暖又酸——等雨停了，得找个地方把雨衣晾晾，不然明天穿的时候还是湿的，容易着凉。
电梯到了“3”楼，门开了。罗明先走出电梯，临走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穿雨衣的人还站在原地，似乎在确认楼层。他的身影在空旷的电梯里显得有些单薄，雨衣的帽檐又压了下去，遮住了表情。罗明甩了甩头，转身往展厅走——他得赶紧把刚才想到的“养猫理论”整理成文案，或许下周的科普课能换个更接地气的形式。
赵磊等电梯门关上，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人的西装让他想起老家的表哥，表哥在城里的公司上班，每次回家都穿得整整齐齐，说那是“职场人的体面”。他摸了摸自己湿透的雨衣，又看了眼手里的文件袋——其实他也有自己的“体面”，是准时送到的文件，是女儿眼里“能赚很多钱”的爸爸，是每天跑够单数后心里的踏实。电梯到了“5”楼，他拎着文件袋跑出去，脚步又快了些，雨衣的水珠落在地砖上，很快被来往的人踩成了淡淡的水痕。
这一幕，刚好被路过的林薇看在眼里。她刚从旁边的文创展区出来，手里还拿着刚买的纪念徽章，却在看到电梯门口的画面时停下了脚步——穿西装的男人从容地转身，皮鞋踩在干净的地砖上没有一丝声响；穿雨衣的男人匆匆跑过，裤脚的泥点在地面上留下短暂的印记。两人没有交集，甚至没有对视，却像两幅对比鲜明的画，突然撞进她的眼里。
林薇站在原地，手里的徽章忽然变得有些沉。她想起刚才在金融展区外，听到有人议论“基金经理都是赚快钱的”，也想起昨天加班时，外卖员冒雨送来的热饭，餐盒外面裹着三层塑料袋，打开时还冒着热气。原来那些看似遥远的“职业”，其实都藏着各自的不容易——有人在聚光灯下想办法让专业变得亲民，有人在雨里奔波只为多赚一单的钱，大家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努力，用不同的方式撑起生活。
雨还在下，展厅里的灯光明亮又温暖，展厅外的雨水却带着凉意。林薇看着远处赵磊消失的方向，又转头望向金融展区的方向，忽然觉得刚才那短暂的同框画面，比任何展览都更触动人心——西装与雨衣，看似隔着遥远的距离，却同样承载着对生活的认真，就像这嘉年华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用力过好属于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