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榕城像扣了个闷热的玻璃罩,傍晚七点,夕阳把最后一点橘红揉进云层,空气里还飘着柏油路被晒透的焦味。林薇坐在出租屋的书桌前,台灯把《申论范文集》的页码照得发白,她盯着“乡村振兴”的标题看了三分钟,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下午培训机构的行测课上,数量关系题像串解不开的绳,现在申论的“对策建议”又卡得她胸口发闷。
出租屋在老小区的六楼,没装空调,吊扇转得有气无力,风里裹着楼下夜市的喧嚣。烤串的孜然香混着冰粉摊的甜香飘上来,还有摊主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刚烤好的五花肉!”“冰粉加醪糟要不要?”林薇烦躁地把笔扔在桌上,指尖捏着书页的边角,把纸捻出了一道褶皱。她来榕城备考三个月了,房租每月一千二,父母每月给的生活费刚够温饱,培训机构的学费还是借的助学贷款。每天从“行测题”到“申论模板”,从“晨读素材”到“夜刷真题”,生活像台精准的机器,可模拟考的排名却总在中下游徘徊。
“又卡壳了?”手机震了一下,是合租的室友发来的消息,“我刚路过楼下,看见有卖手工皮具的,钱包挺好看,要不要下来逛逛?”
林薇盯着消息框,指尖悬在屏幕上。她知道自己该继续啃范文,可备考的压力像块浸了水的海绵,压得她喘不过气。犹豫了半分钟,她起身抓了件外套,想着“就逛十分钟,透透气就回来”。
下楼转过拐角,夜市的热闹瞬间裹住了她。路灯下,摊位挨挨挤挤,亮着暖黄的灯泡。卖烤串的大叔正翻着铁架上的肉串,油星子溅在炭火上,滋滋地冒白烟;卖冰粉的阿姨用小勺子敲着玻璃碗,声音清脆;穿校服的学生围着文具摊,挑挑拣拣。林薇沿着摊位慢慢走,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商品,心里的烦躁少了些——原来除了“考编”,还有人在过着不一样的生活。
走到小区门口的大树下,她停住了脚。那里摆着个不大的摊位,铺着深棕色的帆布,上面放着几个手工缝制的皮具:黑色的钱包、棕色的钥匙扣、浅咖色的手机壳。摊主是个穿白色t恤的男生,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正低着头给一个钥匙扣缝边。男生的头发有点长,碎发垂在额前,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针脚走得又匀又密。
“这钱包是你自己做的?”林薇忍不住问。
男生抬起头,眼睛很亮,带着点意外的笑意:“对,都是手工缝的,皮质是头层牛皮,耐用。”他拿起一个黑色钱包递给林薇,“你看,内里有三个卡位,还有一个暗格,放零钱很方便。”
林薇接过钱包,指尖触到皮革的纹理,粗糙却有质感,缝线的地方没有一点毛边。她想起自己现在用的钱包,是网购的塑料款,用了半年就开了线。“多少钱一个?”她问。
“八十。”男生说,“要是觉得贵,也可以看看钥匙扣,三十五一个,颜色能选。”
林薇捏了捏钱包,心里有点动摇——她确实需要一个新钱包,可八十块钱,够她吃三天的午饭。她正想把钱包递回去,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电动车声,还夹杂着吆喝:“城管来了!快收!”
夜市里瞬间乱了起来。卖烤串的大叔慌慌张张地收铁架,卖冰粉的阿姨端起玻璃碗往推车里塞,穿校服的学生们也四散走开。林薇手里还拿着钱包,看着眼前的男生——他显然也慌了,手忙脚乱地把帆布上的皮具往一个黑色的大背包里塞,可东西太多,钥匙扣滚到了地上,手机壳也歪在了一边。
“我帮你!”林薇下意识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钥匙扣,又把帆布上的钱包、手机壳往背包里拢。男生愣了一下,随即加快了速度,嘴里说着“谢谢”,手指却没停——他把帆布卷起来,塞进背包侧面的兜,又把背包甩到肩上,刚想弯腰捡剩下的几个钥匙扣,就看见城管的电动车已经到了路口。
“快走!”男生拉了林薇一把,两人顺着小区旁边的小巷子跑了进去。
小巷子很窄,两旁是老房子的砖墙,墙上爬着绿色的藤蔓。两人跑了几十米,躲到一个垃圾桶后面,听见外面传来城管的吆喝声和电动车的马达声,直到声音越来越远,才松了口气。
“呼……谢谢你啊,刚才多亏了你。”男生靠在墙上,喘着气,额头上沁出了汗。他掏出纸巾,递了一张给林薇,“我叫陈野,野生的野。”
“林薇,薇草的薇。”林薇接过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把刚才没还回去的钱包递给他,“这个还你。”
陈野接过钱包,笑了笑:“你要是喜欢,算你便宜点,七十怎么样?我今天还没开张呢。”
林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现在……没那么多预算。”她想起自己的备考开销,心里有点愧疚——刚才帮他,其实也是下意识的举动,没想到还耽误了他收摊。
陈野看出了她的窘迫,没再坚持,把钱包放进背包:“没事,下次你要是想要,再找我。我平时晚上都在这摆摊,除非下雨。”他顿了顿,又问,“你是住在这小区吗?看着像学生。”
“不是,我来备考的,考事业单位。”林薇说,语气里有点没底气——备考三个月,她还没敢跟陌生人说自己“考编”,总觉得没考上之前,说出来像个笑话。
“考编啊,不容易。”陈野点点头,语气很真诚,“我之前也想过考,后来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就放弃了,跟着我爸学做皮具,现在靠摆摊赚点生活费。”他指了指自己的背包,“这里面还有几个成品,要是你朋友有需要,也可以介绍给我。”
林薇“嗯”了一声,心里有点复杂。她看着陈野,觉得他虽然摆摊辛苦,可说起手工皮具时,眼睛里有光;而自己呢,每天埋在题海里,却越来越迷茫——要是考不上,她该怎么办?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还要复习。”林薇说,她怕再聊下去,自己会忍不住说出心里的焦虑。
“好,那你慢点走。”陈野挥了挥手,“下次再遇到城管,我肯定比这次快!”
林薇笑了笑,转身走出小巷。回到出租屋,她坐在书桌前,看着《申论范文集》,心里却不像刚才那么烦躁了。她想起陈野低头缝皮具的样子,想起他说“手工缝的耐用”时的认真,突然觉得——不管是考编,还是摆摊做皮具,大家都在努力地生活,或许,自己不用那么着急,慢慢来就好。
她拿起笔,重新看向“乡村振兴”的标题,这一次,脑子里不再是一团乱麻,而是慢慢浮现出刚才夜市里的画面:卖烤串的大叔、卖冰粉的阿姨、还有摆摊的陈野——他们不就是“乡村振兴”里说的“基层劳动者”吗?她握着笔,开始在草稿纸上写:“乡村振兴,不仅要发展产业,更要尊重每一个劳动者的付出……”
与此同时,在三公里外的培训机构备考室里,周哲正躲在楼梯间的角落里,对着手机屏幕掉眼泪。屏幕上是他刚查到的模拟考成绩:行测58分,申论62分,总分120分,比上次还低了5分。
备考室里还亮着灯,同学的翻书声、写字声透过门缝传过来,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来备考半年了,每天最早到备考室,最晚离开,错题本写满了三本,可成绩却越来越差。他想起父母的期待——老家的亲戚都知道他在考编,每次打电话,父母都会说“再坚持坚持,考上了就稳定了”;他想起自己辞掉的工作——之前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员,工资不高,但至少能养活自己,可为了考编,他辞了职,现在全靠父母接济。
“要是考不上,我该怎么回去面对爸妈?”周哲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声音哽咽。他不敢哭出声,怕被同学听见,只能压抑着,肩膀一抽一抽的。
楼梯间的灯是声控的,刚才他哭的时候,灯亮了,现在没了声音,灯又暗了下去。周哲坐在黑暗里,觉得自己像个失败者,连哭都不敢大声。
“你……还好吗?”
突然,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楼梯间的灯又亮了。周哲抬起头,看见一个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女生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脸上带着担忧。
女生是张萌,和周哲在同一个备考室,就坐在他斜对面。周哲平时没怎么和她说话,只知道她每天都在背英语单词,好像也是在备考。
“我……没事。”周哲赶紧擦了擦眼泪,声音有点沙哑。
张萌走下来,坐在他旁边的台阶上,把保温杯递给他:“我刚泡的蜂蜜水,你喝点吧,润润嗓子。”她顿了顿,又说,“是不是模拟考没考好?我刚才查完成绩,也差点哭了。”
周哲愣了一下,接过保温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暖了点。“你也没考好?”他问。
“嗯,行测才考了55分,比上次还低。”张萌笑了笑,语气很轻松,“我之前总觉得,只要努力就能考好,可现在发现,有时候方向不对,再努力也没用。”她看着周哲,“你是不是也觉得压力很大?我之前也有过,晚上睡不着,总想着考不上怎么办,后来我跟我妈打电话,我妈说‘考不上就找工作,又不是只有一条路’,我才好受点。”
周哲握着保温杯,没说话。他也想过“考不上就找工作”,可他怕自己后悔——要是放弃了,以后想起“考编”,会不会觉得“当初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张萌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我之前也这么想,可后来我发现,‘坚持’不是‘死磕’,要是一直陷在负面情绪里,反而会越来越糟。”她指了指备考室的方向,“你看,我们每天在里面学习,其实不只是为了考编,也是在锻炼自己的毅力——就算最后没考上,这段时间的坚持,也会帮我们应付以后的困难。”
周哲抬起头,看着张萌。她的眼睛很亮,语气很真诚,没有一点说教的意思,反而像个朋友在分享自己的心事。他想起刚才自己躲在角落里哭,觉得很狼狈,可现在听张萌这么说,心里的压抑好像少了些。
“我……我怕让爸妈失望。”周哲小声说。
“我也怕,”张萌说,“可我后来想通了,爸妈最希望的,不是我们一定要考上编,而是我们能开开心心的,能照顾好自己。要是我们因为备考把自己搞垮了,他们才会真的担心。”她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今天查完成绩后,也躲在走廊里难过,可我想起昨天做的一道申论题,里面说‘人生不是单选题,而是多选题’,突然就想通了——考编只是其中一个选项,不是唯一的答案。”
楼梯间的灯又暗了下去,张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微弱的光映在两人脸上。“走吧,我们回去再看看错题,说不定能找到自己错在哪。”她站起来,伸手拉了周哲一把,“就算这次没考好,下次还有机会,总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所有可能吧?”
周哲被她拉起来,手里还握着温热的保温杯。他看着张萌的侧脸,心里突然有了点力气——是啊,一次失败不算什么,至少还有人跟他一样,在坚持着。他点了点头,跟着张萌往备考室走。
回到备考室,同学们还在低头学习,灯光亮得很温暖。周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打开错题本,之前觉得“难到无解”的题目,现在再看,好像也没那么难了。他想起张萌说的“人生是多选题”,想起刚才在楼梯间喝到的蜂蜜水,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或许,备考的路上,不只有“考编”这一个目标,还有那些不期而遇的温暖,和慢慢成长的自己。
他拿起笔,在错题本的扉页上写了一句话:“慢慢来,总会有答案的。”写完,他抬头看了一眼斜对面的张萌,张萌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笑,又低头继续学习。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备考室里的灯光却像一团火,照亮了每个追梦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