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灾殃终向故城投(52k)
话表菩萨与马开正有疑惑,这水母娘娘为何这般执意,一心要水淹盱眙、泗州二城。
李修安听闻菩萨所述前因后果,心中忽生强烈预感,便將水母欲淹城的执念真相道破。
菩萨与马开如醍醐灌顶,方始恍然。
然李修安自觉失言,盖因这番话全是推测,並无真凭实据。
大圣国师王菩萨见李修安微微摇头,似有懊悔之意,忽又想起龙华会上观音菩萨与弥勒佛祖之言,便笑道:“真人不必为此揪心。但放宽怀!真人並无起障之相也。”
“反之,真人道心通明,慧眼如炬,能由表及里,透过层层迷障,照见事物本真。恰如观音大士与弥勒佛祖所言,真人已具凡圣不二之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此前菩萨曾赞李修安有此品性,李修安只当是溢美之词,未加深思。如今再闻此言,遂礼问道:“多谢菩萨开示!贫道冒昧请教:敢问菩萨,何为凡圣不二”?”
菩萨道:“谓凡夫与圣者。佛曰:小乘初果以上,大乘初地以上,皆为圣者;自此而下,未断惑证理之人,皆是凡夫。”
“然凡也好,圣也罢,《宝藏论》有云:凡圣不二,一切圆满。”
李修安闻言恍然。此番大意便是:佛家眼中,眾生皆具佛性,故凡圣本无二致,人人皆有成佛之机。此与“凡有九窍者皆可成仙”之说,殊途同归。
这“凡圣不二”之性,莫非是一种觉悟?
李修安正自思忖,菩萨忽从袖中取出一枚古朴檀木小盒,递与他道:“贫僧想起一事。在龙华会上,得知泗州、盱眙有难,贫僧急欲返回时,弥勒佛祖將此物交我,嘱咐若见到你,便转交於你也。”
李修安一怔,恭敬接过,心下疑惑,遂问:“此盒中所盛何物?”
菩萨道:“据东来佛祖所言,乃是一粒甘露丸。”
李修安点头,只听名字便知非同寻常,却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得蒙东来佛祖垂青。
正欲再问,一旁马开投来羡艷目光,忍不住道:“真人福缘如此深厚,真教马某羡慕不已。”
菩萨笑道:“《易》云:损益盈虚,与时偕行。你又何必羡他?此乃东来佛祖予真人的一番补偿,但请安心收下便是。”
闻得此言,李修安愈发困惑。自己並不记得曾见过东来佛祖,亦未替佛祖办过何事,惟忆那喜乐国国君原是佛祖座下好德童子,然度他归正者並非自己,而是文殊菩萨也。
遂问道:“贫道愚钝,实不记得与东来佛祖有何因缘?敢问菩萨,究竟所指何事?”
菩萨道:“贫僧记得弥勒佛祖当时言道:所谢之事不在过往与当下,却在未来,事关人间佛国”。”
“人间佛国?”李修安转念一想:“莫非指的是那本钵国?却不知此与东来佛祖有何关联?”
菩萨道:“弥勒佛祖既如此说,自有深意。真人且安心收下罢。”
既如此,李修安不再推辞,谢过菩萨与佛祖,將甘露丸收起。
马开收回羡慕神色,回归正题,肃然道:“依真人所言,这水母娘娘已心魔深种,执意沉没泗州、盱眙。即便一时受挫,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执念如此之深,恐难善言劝化,终须降服擒拿,方可解此地后患。”
“还有那修成阴身的前洪泽湖水神,亦需捉拿归案,釐清其中缘由。”
李修安与菩萨皆頷首称是。
李修安道:“贫道料想二魔多半藏匿於淮瀆或洪泽湖底。不知眼下两位水神可在?他们或知二魔踪跡。”
菩萨道:“二位所言极是。贫僧这便唤小徒小张太子前来,寻拿二魔。”
马开道:“久闻小张太子神通广大,捉雾拿风、擒龙伏虎不在话下。然这二阴魔亦非泛泛,在下甚为好奇,令徒有何本领,竟令阴魔如此畏惧?”
菩萨笑道:“你有所不知。他本是西土流沙国太子,却命犯华盖,自幼多病多苦。贫僧昔年途经该国,以半粒丹砂祛其病根。他羡慕修行得道之人无病无灾、超脱寿限,遂求贫僧收他为徒,传授长生诀。”
“贫僧却告他:夫一阴一阳,化育万物,而五行为之用。五行互有相胜,各有盛衰,代谢推迁,间不容息,是以生生不停,气气相续。亿劫已来,未始暂輟也。得其生者,合於纯阳,升天为仙;得其死者,沦於至阴,在地为鬼。””
“世间阴阳相生相剋,所谓纯阳,即非纯阳,是名纯阳。天地造化自有其理。你若欲拜我为师,习长生诀,须断红尘、舍王位。否则,纵传你法诀,亦难成道。此谓缺漏含真意,圆满反虚偽”,世间安得两全法?”
“小张太子一心向道,甘愿舍国修行,至今已逾千载。他得道长生,修成纯阳之体。世间阴魔最惧纯阳之气,故虽二魔已得人身,本源仍属阴浊,自然惧他。”
李修安与马开闻言恍然。
李修安心道:“如此说来,这修得道身,便是炼就一身纯阳。阴魔邪祟自不敢近。”
又暗思菩萨与弥勒佛祖所说“圆满”与“缺漏”之意,忽忆起师父对山河大师兄的临別叮嘱:“万事但求半称心”。
也不知山河大师兄如今可领悟其中真諦?
李修安似有所悟。
菩萨即唤小张太子前来,命他率四將往擒二魔。
恰此时,四將匆匆撞入,向菩萨、马开、李修安施礼急稟:“菩萨,大事不好!长居后禪院、多年不见外客的惠难,竟不见踪影!”
闻此,菩萨眉头一蹙。
小张太子惊道:“糟了!恐是此前水母作乱时,趁隙將他掳去。若如此,他性命危矣!须速速寻获妖魔,收伏水怪。”
李修安沉吟道:“听诸位所言,这惠难莫不是那乌廷玉?”
菩萨頷首嘆道:“正是。自那事后,他悲慟自责,心灰意冷,遁入空门,多年来只在后院诵经念佛,羞见外人。”
马开恍然:“那水母对他恨之入骨。既如此,我愿与小张太子同往。”
李修安亦道:“贫道愿助一臂之力。”
菩萨歉然:“岂敢再劳二位。”
马开笑道:“菩萨何出此言?前番真人便说山川有泪,四海无波”。况且菩萨坐镇禪寺为宜,免得那阴魔故技重施,又趁虚放出才收服的水猿。”
李修安点头:“马兄所言甚是。”
菩萨起身合掌:“如此,有劳二位。”小张太子並四將亦感激称谢。
李修安、马开遂与小张太子、四將出了禪院。
方出山门,忽见一条黄龙自天而降,化为人形。但见他:
龙袍裂痕遍体,玉带松垂欲落;
面染烟尘灰土,额前灵光晦暗;
眼中血丝纵横,唇色焦枯如霜;
虬髯蓬乱似草,形容狼狈非常。
他跌跌撞撞、慌慌张张奔来。
小张太子认得,上前扶住道:“你不是淮瀆河神小黄龙么?怎狼狈至此?可知水母此前在淮瀆下游兴风作浪,欲淹盱眙、泗州二城?”
小黄龙见是小张太子,大喜过望,咳了一声,竟呛出一口血来,气弱声道:“那水母勾结妖孽,占我龙宫,杀伤水族无数,逼我发水涨潮。小神誓死不从,便被捆打数百鞭,囚於水牢。”
“前些时辰,我麾下河蟹將军趁二魔外出,潜入牢中救我。不料逃时被归来的妖孽撞见,蟹將军当场丧命————幸而那水母目伤未愈,视物不清,未曾亲自出手,小神才得侥倖脱逃。”
“本欲上天庭求救,奈何重伤难行,只得来此————”
说罢气急,又喷出一口精血。
小张太子道:“莫急,我正要去擒那业障!你且静养。”隨即令二神將送小黄龙入寺疗伤。
李修安道:“如此说来,二魔此刻便藏在淮瀆龙宫。果然胆大,竟玩这灯下黑的手段。” 眾人称是。
不多时,已至淮河上空。
小张太子性急,手中楮白枪一振,俯瞰河面,抖擞精神,当先纵入水中。二位神將紧隨其后。
李修安默诵避水诀,正欲入水,马开轻拍其肩,沉吟道:“此魔狡诈细腻,又惧怕小张太子,恐不敢正面迎战,或会使诈遁逃。”
“真人手中宝鑑与袖里乾坤之术皆甚厉害,不如留守岸上,以防二魔走脱。”
李修安深以为然,便道:“也好。诸位入水后务必小心。若二魔施展別个手段,难以应对,可引其上岸来也。”
马开抱拳:“有劳真人。”旋即入水,追小张太子直赴淮瀆龙宫。李修安则留守岸上不提。
一笔不容写二事,话分两头。
却说东海上空,水母娘娘被洪泽阴魔救走,二人径回淮瀆水底龙宫。阴魔以龙宫水族性命相胁,逼龙医为水母施针敷药,医治眼伤。
敷药静臥半日,水母双目復明,心中愈恨,却实在认不出李修安、马开来歷,又让河神逃脱,越想越躁,挥手打碎龙宫中许多瓷瓶水晶。
洪泽阴魔冷眼旁观:“事已至此,悔之无益,不如想想对策。你一向聪明,可有良计?”
水母恨声啐道:“若非当年被那负心书生骗去玲瓏內丹,令我法力大损,一时大意遭恶道偷袭,他们岂是我对手!这般害我丟了一只神桶,端的可恶可恨!”
阴魔嗤笑:“枉你聪慧一世,竟被一介文弱书生骗去內丹。可见世间何来真情?无非利害算计罢了。”
水母听出讥讽之意,怒火更盛:“你也配教训我?若非我助你修成阴身,至今你还是飘荡无依、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
此言戳中痛处,阴魔面色一沉,冷哼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替你寻著那负心书生,你却如此待我。”
闻此,水母神色骤变,起身急问:“那无情无义的畜生现在何处?”
阴魔道:“你不知么?他一直藏在盱眙山禪寺后院。前次水猿作乱,眾人无暇他顾,我潜入后院,將他擒了回来。”
说罢唤来水卒小妖,將乌廷玉押上殿来。
须臾,小妖便將那五大绑的和尚押上前来。
但见那和尚身著衲衣,垂首瑟缩,颤声连呼:“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水母见了疑惑:“你不是说捉的是那书生么?怎是个和尚?”
洪泽阴魔道:“这和尚便是你要寻的无情书生。我闻盱眙普照王寺藏有一册详实地方志,本欲趁水猿作乱、寺中不寧时,潜入经库查阅,或能得见我当年旧事记载。”
“恰听后院有和尚窃窃私语,说那深居简出的惠难听闻水母脱逃,坐臥难安,已两日不眠。彼等无心道出其身份,我方知此即你要找之人,遂化腥风潜入后禪院,將他摄来。归来时正见你被人缠斗。”
水母蹙眉:“那地方志可曾寻著?”
阴魔嘆道:“寻是寻著了,却无只字记载。呵呵————我之冤屈,便这般被世人遗忘。”
言至此,他双手攥拳,十指深深掐入掌心。
水母暗鬆一口气,阴魔却话锋一转:“虽无我事,你之过往却载得极详。”
水母身形微颤:“何事?”
阴魔道:“自然是你的前身今世、所作所为。”
“你且自己看罢。”说罢,自袖中取出一册蓝封黑字典籍,封题《泗州盱眙二城志记》。
水母急抢过来,翻看首页,便见水猿大圣与自家旧事记载甚详,篇幅颇长,果然写得详细。
水母娘娘怒恨交加,叱一声,將那书册撕得粉碎。
洪泽阴魔因当年被斩之恨,耿耿於怀,本欲窃取志书探求旧事细末,心思与水母迥异,故不解其何以暴怒,只道:“纵撕此志何益?那禪寺和尚之后不会重纂么?抑或早已流传二城哩。
水母闻此,心中愈如沸油煎灼,烦恶更甚。
却在这时,那被缚和尚忍不住微抬其首,偷覷一眼,认出水母容貌,驀然悲愤交加,哆嗦道:“是——是你————你害我满门————害了无数百姓————你————”
“菩萨————老天爷必不饶你!”
水母正自焦躁,此言犹如火上浇油,一时怒焰衝心,更不多话,一掌击碎和尚天灵。
和尚惨呼倒地,气绝身亡。
水母恨声道:“旁人不说,你却是自作自受!贪我內丹,妄图长生,岂知你一介凡胎,焉能炼化我千年玲瓏內丹?”
言未了,又扯断捆绳,利爪剖开和尚肚腹,掏尽五臟,果见一枚莹莹发光的內丹。
却说小张太子潜入淮河底,二將与马开紧隨其后。
不多时,径至龙宫门前。但见一对鎏金大门紧闭,小张太子挺枪喝道:“泼魔!尔等作恶多端,竟敢图谋水淹宝城。今小张太子奉师命特来擒拿,速速出宫受降!若敢道半个不”字,我之手段,你等自晓,將你等炼魔祭枪,亦非难事!”
守门小妖慌入殿內稟报:“祸事!祸事!有个小张太子在门外叫战,命二位大王出宫受降,不然便要炼魔祭枪!”
水母与阴魔闻报,悚然惊惧。
水母急问:“可曾见一道士,手持宝剑?”
小妖连连摇头:“小的从门缝窥看,不曾见得。”
阴魔颤声道:“我新得阴身,最惧纯阳之气。平日白昼尚需匿於云雾以避天光,这却如何是好?”
水母当即吞下內丹。又有小妖仓皇奔入:“小张太子领人在外叱骂,说再不出战,便打进门来!”
阴魔愈发惊恐:“我心中之恨不逊於你,我不愿永困地下,亦不甘就此灰飞烟灭————如之奈何?”
闻得此言,水母娘娘亦是一颗心沉入冰窖,忽灵光一闪,恶向胆边生,把心一横,顷刻决断,对阴魔道:“事已至此,惟拼死一搏。昔年我在幽冥背阴山,悟得聚阴集灾之法。今我內丹已復,怀中更有一颗王母所赐明珠。”
“待我施法以阴蔽阳,聚拢灾厄,召引潜藏人间之阴魔尽匯於此,將此方水土沉为水下阴城。那阴司有地府,吾等便在此造一座阳间水底冥邦。自此脱离三界,你我共为阴王,岂不快活自在?”
阴魔闻言愕然,难以置信:“此——此话当真?阳世之间,除你我之类,何来阴魔?”
“纵使事成,造此滔天孽业,天庭焉能容我等?”
水母面冷如霜,嗤笑道:“你看我似说笑么?”
“不瞒你言:阳世阴魔实不在少。弱者含怨成鬼,强者聚煞为魔,此其一;
其二,昔年奈何桥塌,背阴山逃出眾多阴魔,散匿人间。”
“彼等与你我不同,乃是纯阴魔魂,飘荡无依,天地不容。若此处成阳间阴城,必引群魔来投,视作避难之所。”
“至於天庭————万物因果自有造化。你可知当年奈何桥塌,正因南瞻部洲杀伐不止,阴魂暴增,方致阴魔逸入阳间。今我將彼等重聚於此,正是有因必有果,一报还一报。再者,修仙长生本是侵夺天地造化。吾辈阴魔,亦是造化必然之存。若大事已成,三界亦未必深究,此乃天地自有之劫数,时至如今,还有何惧?”
阴魔听罢,將信將疑,徘徊不定。
水母復冷笑:“怎的?还幻想玉帝为你翻案?莫太高看己身!且不言其他,那和尚所编志书有载我名,却无你只字。可见在天庭、在凡人眼中,你本无足轻重。”
此话果真刺痛了洪泽阴魔那颗心,教他如锥刺心,恨意翻涌,切齿不已。
正值此刻,忽轰然一声,地动殿摇一原来小张太子久候无应,已欲破门强攻。
阴魔咬牙道:“你要我作甚?”
水母深吸一气:“我要你出宫阻敌,拖延时辰。愈久愈好,容我施法聚阴召灾。”
正是:因果岂隨流水逝,灾殃终向故城投。
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