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拾荒者联盟(1 / 1)

清晨的冷沉得像铁。仓库门口的灯还剩一点余光,照着地上那些被夜风吹乱的纸屑。他打开门,先把昨天没收拾完的碎木屑扫了两把,手臂酸得像被拉长了一下。外面已经有人在转悠了,不是顾客,是那群他熟悉的面孔:拾荒的人、街头的老人、几个没固定住处的年轻人。天微亮,他们就像被某种本能召唤来,等着看今天能不能有点儿事做。

他招呼了个头,声音里有种不自觉的歉意:“早。”

有人应声过来,是王大爷,一个在城市边缘拾废品多年的人,脸上布满了皱纹,手指粗糙。他拄着拐杖,走得慢,但眼睛亮着,“长河,你这儿真要开工坊?”

“行了,我租了仓库,想做旧家具翻新,先小批量做些样品。要是行,我想让你们来帮忙。”他说得很随意,但话被早晨的冷气压得很实在。

王大爷瞅了瞅他衣服上还带着的旧灰尘,点点头:“好啊,我这手还能稳着。别小看拐棍底下那手劲儿。”

还有个年轻人叫小刘,皮肤黝黑,头发乱蓬蓬,晚上经常在桥下睡觉。听说有活干,他眼睛里立刻有了光,像把往常的麻木抽开一点:“哥,我会搬东西,会抬砖,也会擦玻璃,能学活儿。”

他看着这群人的眼神,心里有点软。他记得当初自己也是从这种眼神里爬出来的——不是一下子,而是被一点一点拉着走。他想,如果把这些人叫来一起干,不只是拿人手,更像是把一群被城市边缘化的人重新拼到一个能见人的位置上。于是他下定决心,开了口:

“行,你们先别走。今天先试几样简单活儿,抛光、打砂、装配。工资按天算,先发半天的预支,剩下的按完成算。谁要是诚心干,我也教手艺。”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像收到了信号,表情里先是惊讶,然后慢慢转成一种复杂的期待。王大爷摸了摸下巴,带着点儿自嘲地笑:“你这是要把拾荒的人也正规化啊?”

“正规点总没错。”他笑着应,“先吃饭再干,谁先吃谁先干活儿。”

几个人围着桌子,有的拿出刚买的馒头,有的拿着昨日余下的面包,互相把食物分着吃。老规矩,先喂饱肚子才有力气。他看着这些人吃饭的样子,觉得自己做了件对的事,头脑却没放松——账目要清楚,材料要票据,质量要过得去。他知道,给人机会和保人尊严是两回事,弄得不踏实,别人反而会更难做人。

第一个任务是最琐碎的:把一批旧椅子的漆面打砂,让表面粗糙,便于上漆。这个工作不需要太多技术,但很累,手要一整天不停地摩擦。长河把砂纸和电砂机分发开来,演示了正确的打磨手势,强调安全和节奏:“别太急,手一热,砂纸就把木头磨薄了。稳一点,按节奏来,一米有个节拍。”

王大爷则负责教人如何辨别木材的接合点,他用拐杖打了个拍子,“你看这地方连得松了,得先加木榫。不是光上螺丝,得让木头服软了再合。”讲的时候,他的手指动作朴实,像是在秀一门老活儿。那些年轻人盯着学,眼里有一种被重视的认真。

最早的尴尬在午饭时爆发。有人在分配工作的时候,怀疑自己的工钱有没有保证,便直言问他:“长河哥,要是不行,是不是我们白跑一趟?”

他放下筷子,眼神很认真:“大家别担心这点儿。先试三天,三天之后按产值结算,大家有问题就提。我要是说话不算数,你们有权走人。”

这话说得硬,却也给了他们面子。有人点头,有人沉默。这些沉默并不代表不信任,是他们多年生存下来的警觉。他懂了这一点,就更小心地把事情做成透明:谁干了多少,到哪儿去拿材料,谁先领半天的预支,都是在公开的账本上写明。

午后热得快。车间里电砂机的嗡嗡声、锉刀碰木的清脆声混在一起,像一首粗糙但有节奏的歌。小刘一边打磨一边学着王大爷的动作,手法从笨拙慢慢有了点儿节奏。他的脸上渗出汗来,汗水沿着脸侧滑到脖子后面,他擦了擦手,笑了一下:“原来我还能干点正经活。”

王大爷看见他笑,拐杖拍地,拍得木板微微颤一下,“别光笑,手艺学着点,别把力气都用错了。学会了,这活儿以后能稳定些。”

长河在一旁观察,心里在算账:给人尊严,是要付出一些成本的,但这种成本不是纯粹的金钱,更多是时间和耐心。他把这算作投资——有一天如果业务上去了,这批人就是他可靠的后备力量,而现在,这批人需要的是一种被接纳的可能。

有人犯错,刮掉了椅背多一层木纹,心里愧疚得低着头。他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没事,返工。别灰心,手艺就是反复练出来的。”他说着,眼里有种不大声的严厉和安慰并行。

午后的阳光透过仓库的天窗,光线斜塌在地上,灰尘在光束里像一点一点移动的星辰。随着日子的推移,他们的动作更熟练了。小刘学会了用夹具固定椅腿,老王学会了如何把旧把手抛光到不刺手的程度。陈库教了人们怎样把脱胶的接缝用细砂纸打磨再加胶,这样上漆后看不出痕迹。每个小技巧被记录在一个薄薄的笔记本里,笔迹不整齐,却是真实的积累。

傍晚时分,他们把第一批翻新的椅子搬去市场试卖。那是个小规模的摆摊,临街的摊位旁聚了一些好奇的人。有人随口开价,有人挑刺,但也有人停下来掂量,最后买走两把。钱到手的那一刻,队里的人都笑了,笑里有些不可思议,更多的是一种久违的确认:凭手艺还能换来实实在在的东西。

回到仓库,大家围成一圈,像以前在工地休息时那样,几包馒头和一锅简单的汤成了晚饭。有人说起往日的事,讲一些街头的小故事。王大爷讲起早年在码头的旧事,语气里有豪气也有点儿苦涩;小刘提起自己曾经想学汽修,后来因为没钱和时间放弃了;有人把在桥下捡来的旧零件拿出来,嚼着馒头说“这要是装上会更好看”。他们把生活的破碎拼凑起来,像在做一道菜,材料简单却热闹。

那晚的气氛里有一种温度,是那种被劳动拉近的温度。他坐在一旁看着大家,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动。他想起自己曾经的倔强、那些夜里忍着饿学合同的日子,也想起张叔那句“别做畜生”。那句话在此刻不像是道德上的约束,而更像是一道分界线:在这条线的另一侧,是拿手艺吃饭的真实,是面对生活把手伸进泥里却还能把泥抹平的自尊。

第二天,一个小插曲打断了仓库里的安稳。有个穿着西装的人来访,电话里先约好,说有个餐饮连锁在找翻新供应商。他来得体面,举止间也有职业的礼数,但当问起车间人员来源时,他的语气里带着不经意的探问:“你们这队伍是临时拼起来的?有没有正式的劳动合同?万一有问题,谁承担责任?”

长河感觉到对方其实是在试探他们的稳定性和资质。面对这种问题,他不能撒谎,也不能夸大。他把事情说得直白:“我们现在是个小工作坊,人员有长期的也有临时的。我们操作上会严格按程序来,材料全部有票据,质量出问题我们负责返工。合同和资质我们正在补齐,像这种长期合作,我们可以按阶段签合同并把质保条款写清楚。”

对方沉默了半晌,最后点了点头,说会把试点的名单缩小,但愿意看他们的样品。他走的时候留下一张名片,背后有公司名字和联系方式。那名片像一把小门钥匙,可能开也可能不开,但至少把可能性放在桌上。

名片走了,好事不算多,问题也来了:有人在社交群里看到他们收留了拾荒者和流浪汉,立刻有评论涌出:“这活儿能稳吗?卫生、安全怎么保证?”一些潜在客户开始犹豫,担心工地形象和后续责任。舆论像一把看不见的手,随时可以推倒刚搭起的秩序。

他知道不能回避,坐下来跟大家讲了讲话,把条款更细地说了一遍,尤其是关于安全和责任的部分。他提议给每个上岗的人做一份简单的劳动协议:写明日工资、工作内容、工伤处理流程和行为规范。协议虽然简单,但在形式上能给客户一种规矩的感觉,也能让队员们感到自己被正式对待。

王大爷起初有点不耐烦,“写合同?我哪儿读得懂这些字?”

小刘也有点担忧,“签了字以后是不是就成了正式雇员,就不能随便走了?”

他把纸条摊开,一一解释,耐心到每个人的疑惑上:“不是限制你们走动,是给你们一个凭证。谁要走,按约定办。发生工伤我们不推诿,钱也按合同走。你们也要守规矩,按时间来,不擅自带人进仓库。大家都有底,才不会被人随意说闲话。”

他们一个个签了字,签名歪歪斜斜,但字是真实的。这些小小的手续像是给人戴上一枚证章:你不是被收留的拾荒者,你是有协议的劳工。很多时候,尊严就在这样的纸上。

接下来的一周,他们的手艺被市场慢慢认可,一个小型咖啡厅订了几把复古椅,老板看过样品后笑得朴实:“你们这手艺,做得比新买的更有味道。”这句话对于工人的自尊心是很直接的鼓励。几位拾荒的老人脸上出现了久违的光,他们干活更踏实了,动作也稳得多。

生活的裂缝并没全补完,但缝隙里有了新的材料。他们的队伍从最初的几个人扩展到十来人,包括王大爷、小刘、两个常年在桥下睡觉的男人、几个年纪更大的拾荒者和两个农村来打工的年轻人。队伍里有脾气大的、有沉默的、有爱讲笑话的,彼此之间有摩擦也有理解。争吵往往因为分配活儿不均,或是对工钱的小计较爆发,但多数时间争吵很快就被一顿热饭或一句和解的话化了。

有一天夜里,市场收工后他们在仓库里把剩菜分成几份。老王突然说了一句:“咱穷点不怕,只要有活干,就能抬头。”话音不大,却像扔进水坑的一块石头,激起了微小的涟漪。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笑声里有笑有泪,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同:劳动就是支撑这帮人的底层逻辑。

夜深了,仓库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在墙上。长河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杯凉了的茶,茶杯里映着自己模糊的面容。他想起张叔,想起房东太太,想起那些几乎已经忘记的名字。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别做畜生。他不是把这句话当作简单的道德训示,而是把它理解成一种界限: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不贪不诈,靠手吃饭的人也能有底线和尊严。

门外的风又起,有人影从街角走过,脚步声被夜色吞没。第二天他们要去做更大的订单,有点儿紧张也有期盼。队伍里的小刘第一次主动说要学打孔和装配,他的声音里少了些羞愧,多了些自信。王大爷在角落里给他示范,拐杖敲地,动作像是把经验一点点传给下一代。

事情在推进,也在被观察。某个周五傍晚,一个陌生人的出现把他们刚搭起来的信心又拉紧。那人穿得体面,说话温和,却在谈到合同细节时,眉梢微微带笑,像是试探:“你们现在业绩不错,但有没有考虑过扩大?这行业门槛低,招工也方便,我这有人能募资……”

他没把话听完整就起了警觉,那笑声里藏着某种他听过太多次的邀请:把小店扩成大店,把人情变成关系,把活儿变成合作条款里别人占便宜的孔。他看着那人,眼里既有诱惑又有戒备。王大爷看不出这人心思,但他的拐杖敲地,发出了一声低响,像在提醒他:别轻易把成果交给不熟悉的手。

夜深了,大家收工回宿,他独自坐在仓库门口,手里把玩着那把旧钥匙。风吹过,带着城市的湿气和一丝杂乱的味道。他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队伍不能变味,账要更透明,客户再谈要多问几句背景。拾荒者联盟刚刚开始成形,他们像一群被城市忘记的人,却在一点点用劳动搭起一座小桥。

门口的旧灯照着门缝,光里有人的影子,有家具的轮廓,也有一页翻新笔记本里写着的字迹。那张纸上写着今日的产量,工资分配和下一批材料需求,字迹斜斜歪歪,却一条条算得清清楚楚。

他把笔记本合上,抬头看远处夜空中一颗微弱的星,像一盏远灯,指着方向,也没指着方向。嘴角动了下,不知是笑还是叹。他站起来,关灯,锁门,把钥匙揣进口袋,脚步沉稳,像走在一条还没完全铺好的路上。门外的风停了一会儿,又吹起,像有人在远处轻声说了句不确定的话。

第二天清晨,他们会继续把活儿做下去。对面街的早餐摊会准时开张,孩子会牵着母亲的手走在路边,城市还在运转。拾荒者联盟也会在这运转里找到自己的节奏,慢慢地、不张扬地去撑起一小片天。

但他知道,外头还有别种眼睛,有人会来敲门,有人会想占便宜。哪怕是最小的胜利,也可能被更大的逻辑吞没。于是他把这份谨慎收进口袋,和那把钥匙放在一起。门锁在,他的心没合上,反而更清醒了。下一步,是把手艺、账本和人心三样东西都稳住,然后把这条小船划得更远一点。

门外街头的灯光还亮着,早班车的轰鸣声在不远处起伏。联盟里有人已经醒来,开始准备今天的工具。长河掀起门帘去看,阳光刚好从裂缝里钻进来,像是给他们的日子又补上了一针。然后他回头,把门关好,手里的钥匙在口袋里发出轻微的响声,像是一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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