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窗外的雨刚停。
空气里还有股潮味,地面湿得发亮。
刘长河坐在床边,脚上的绷带已经有点松,他小心地解开,看了看那道还没结痂的伤口。
皮肤鼓着,颜色有点怪,像生锈的铁。
他用手摸了摸,又缩回来,疼得手指发抖。
电动车的车把他已经修好了,花了两百多,是苏婉帮忙垫的。
他本来想还,可她那天只说了一句:“下次请我吃碗面。”
说完就走。
那句话一直在他脑子里绕。
他坐了会儿,掏出平台的骑手工服,从塑料袋里拎出来,衣服干了,但还有股消毒水味。
他盯着那套衣服看了几秒,拉上拉链,提着头盔下楼。
楼道灯坏着,脚步声在空洞的墙壁里回荡。
外面天色还灰,风有点凉,他的腿一碰到风,疼得整个人微微一颤。
电动车的启动声响起那一刻,他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手指还没握稳油门,疼痛又从膝盖那儿钻上来。
他咬牙,深呼吸了一口气,把速度放慢。
系统的界面亮着,推送的新单跳出来——距离两公里。
刘长河点了接单。
雨后的马路坑坑洼洼,水花被车轮溅到裤腿上。
他没躲,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风呼地吹过,他的后视镜上全是水珠。
送到目的地时,顾客是个年轻女孩,穿着睡衣,接过饭的时候没抬头,只说:“怎么这么久?”
刘长河低声说:“下雨路滑。”
女孩叹了口气,转身关门。
那一声关门的“咔哒”在他耳朵里听起来有点重。
他回头看那栋楼的楼道灯,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味儿。
骑回去的路上,他看见天边露出一点光,风吹着城市边缘的雾散了。
有人在扫街,扫帚划在地面上的声音沙沙的,像某种节奏。
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该跟上这节奏。
上午十点,系统提示绩效分下降,他接了更多的单。
楼上楼下跑,腿一拐一拐,但他硬撑着没歇。
那股疼从腿传到腰,他偶尔靠墙站一下,再推门上楼。
有人看见他,问:“兄弟,你这腿咋还跑?”
他笑着说:“不跑就饿。”
话出口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干。
中午休息,他在路边小摊吃了碗盖饭。
老板娘问:“你这腿受过伤?”
他点了点头。
她又说:“那就多吃点,别光跑。”
他笑了笑,没说话。
下午的时候,风大了,天边灰得压低。
送到一栋写字楼时,门卫不让进,他在门口打电话,顾客下来的时候抱怨:“饭都凉了。”
刘长河只说:“对不起。”
那顾客没再理,拿了饭走。
他靠在车上,腿又开始疼,疼得脑袋发热。
他盯着自己那双鞋,边缘都磨破了。
风吹过,鞋带晃了一下,他忽然有种冲动——不想动了。
可几秒后,他又上了车。
他知道,如果停下来,就可能再也起不来了。
黄昏时分,街上车灯一盏盏亮起。
骑手的身影像鱼群一样穿行在光里。
刘长河夹在其中,风吹着他的脸发麻,疼痛混在呼吸里,他反倒觉得清醒。
夜幕彻底降下来,外卖箱里还剩最后一单。
他靠在墙边等餐,旁边几个年轻骑手在聊天,一个说:“今天太冷,我都不想干了。”
另一个笑着:“咱能不干吗?
欠的账都等着呢。”
几个人笑了笑,声音里有疲惫。
刘长河没说话,只是听。
他的手机震了一下,是系统的奖励提示——“完成50单,额外补贴20元。”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嘴角动了动,像笑又不像。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
他的腿又肿了,裤子粘在皮肤上。
他脱下外套,坐在床边,灯光打在他脸上,影子在墙上晃。
他掏出手机,看着那点余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忽然站起来,走到镜子前。
镜子模糊,反着他自己——眼睛红着,嘴角往下压,整个人像被风吹皱的塑料袋。
他盯着自己很久,嘴里轻声说:“我不认输。”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认输。”
那一刻,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动了桌上的账单,纸角翘起。
他伸手按住,看着那张上次苏婉帮他垫的钱的收据。
灯光映着那红章,他忽然又笑了下。
第二天早上,他五点就起。
腿还疼,但能走。
他洗了把脸,镜子里的眼神有点不同。
窗外的天亮得早,一片淡蓝。
街上有狗叫,电动车发动的声音一辆接一辆。
他拿起头盔,往外走。
风又凉,像前几天那样吹在他脸上。
他吸了口气,拉紧外套拉链。
楼下的阿斌看见他,愣了下:“你又开始跑了?”
刘长河说:“不跑就饿。”
阿斌“啧”了一声:“你是真倔。”
刘长河笑笑:“不是倔,活着而已。”
他说完,发动电动车,驶入晨色里。
那条路还潮,反光一片,像不知通向哪儿。
风从他耳边过去,吹得他眼睛有点酸。
他没眨眼。
天边的光一点点亮,他的身影在地面上拉长。
街角的早餐摊冒出热气,行人匆匆,他穿行其间,身上那件工服被风鼓起,像要被吹走,又稳稳贴回。
路口的红灯闪烁,他减速,拇指在油门上轻轻抖了一下,像在犹豫,又像在想什么。
绿灯亮的那一刻,他没再等,冲了出去。
电动车的灯划破灰色的雾,照亮前方的一小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