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刘长河的腿肿得更厉害了。
绷带被血渗得发黄,一碰就疼。
他咬着牙,把裤腿往上卷,皮肤鼓起一块青紫。
他原本想着忍几天就好,可看到那伤口,心里有点虚。
外卖平台那边发来消息,说要补交医疗证明,否则要记安全分。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去了医院。
医院人多,挂号窗口前排着长队。
空气里混着酒精和汗味。
他拄着伞当拐杖,一步一步往前挪。
排了快四十分钟才轮到他,挂号员头也没抬:“外伤科,八十。”
他翻了翻口袋,只掏出七十多块零钱,硬币叮当一声掉到地上。
后面的人催:“快点行不行?”
他低头捡,手有点抖。
挂号员抬头瞥了他一眼:“还差八块。”
刘长河憋了口气,挤出笑:“能不能先挂上?
我马上补。”
女的摇头,语气平淡:“不行,规定。”
旁边有个年轻小伙看不过去,从口袋里掏了十块塞过来:“哥,算我请你。”
刘长河愣了一下,低声说了句“谢谢”,眼睛没敢抬。
拿到号,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
腿上的疼一阵一阵,像有人在里面搅。
他看着那些穿得干净的病人,手上拿着化验单、饮料,神情各异。
只有他,裤腿上还沾着干掉的泥。
医生看了下,说:“这得重新处理,之前包的不行。”
他被带到处理室,护士剪开绷带,伤口一露出来,血腥味散开。
那护士皱了皱眉:“怎么不早点来?”
刘长河小声:“没钱。”
护士叹口气,没再问。
清创时他咬着牙,手紧握床沿。
纱布一点点卷上去,白里透红。
换完药,护士递来单子:“挂账要去窗口交钱。”
他拿着单子出了门。
单子上写着:清创费、药费、护理费,加起来三百七十八。
刘长河站在走廊,盯着那串数字,心发麻。
他翻手机通讯录,从上往下看一遍。
大部分人他都不好意思打。
最后拨给了二狗。
电话那头吵,像在工地。
二狗声音嘶哑:“长河啊,我这几天也紧着,卡里就剩两百多,还要交房租。”
刘长河“嗯”了一声,没再说。
二狗顿了顿:“要不你找阿斌?
他干副业,有点存的。”
“算了。”
刘长河挂了。
他又试着给阿斌发消息,对方回得快:“兄弟,我媳妇怀孕了,这月真不宽裕。”
然后就是一句:“撑住啊。”
这话让他心里更空。
他靠在墙边,单子被手汗弄皱。
风从楼梯口吹进来,纸角抖了一下。
他低着头走出门,走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天阴着,像要下雨。
他靠在石栏杆上,腿发软。
有人从他身边走过,鞋子擦着地面“嗒嗒”地响。
他本想就这么走回去,可脚才挪两步就疼得发抖。
最后又回头,慢慢往住院楼那边去。
走到门口,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苏婉。
她穿着浅灰的外套,头发扎得松松的,脸色有点白。
看到他时,愣了下:“你怎么瘦成这样?”
刘长河怔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你……怎么来了?”
她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水果和两瓶水:“阿斌说你受伤了。”
她把袋子放在椅子上,低头看他的腿:“这伤得挺重啊。”
他说:“皮外伤。”
她蹲下,看着那层新的纱布,轻声:“你自己换的?”
他没回。
空气里有股药味,混着她身上的洗衣液香。
她起身,从包里拿出几张钱,塞到他手里:“先把账结了。”
刘长河赶紧推回去:“不用,我能想办法。”
“别逞强。”
她的声音轻,却不容拒绝。
“我真不用。”
他语气有些急,像是怕欠什么。
“长河,”她看着他,“你现在这样,能靠谁?
人总得先活下去。”
她眼神稳着,语气平常。
那几张钱被风吹动了一下,他没再拒绝。
他们一起走去窗口,交完费,拿回收据。
苏婉拿着那张账单,皱着眉:“这点钱都能拖半天。”
她说这话时没有责怪的意思,像叹息。
刘长河没说话。
账单上那串数字被红章压着,他盯着那地方看了很久。
心里忽然一阵酸。
从医院出来,天开始飘小雨。
路边的积水映着车灯。
他一瘸一拐地走,苏婉撑着伞跟在旁边。
伞有点小,两人肩膀都被淋湿。
她问:“打算怎么办?”
“休息两天。”
“电动车修了吗?”
“还没钱。”
“我有点闲的,明天去修吧。”
他说:“不用,你留着花。”
她笑了下:“我现在挣钱也不容易,但有时候花钱比存着轻松。”
话很轻,却敲在他心上。
两人走到公交站,雨下大了。
站牌下挤满人,鞋子踩在水里咯吱响。
她看着他,忽然说:“你那天在砖厂门口送我,我还记得。”
刘长河抿嘴笑了下:“那时候天热。”
“你那会儿晒得黑,眼睛倒挺亮。”
她说完就没再接话。
风把伞边掀起来,她用手按了按。
他看着雨里的街灯,眼神有点迷。
那灯光一圈圈散开,像雾。
他忽然想起爷爷去世那天,村口的风也是这样,吹得人眼睛疼。
回到出租屋,他靠在床边,拿出那张收据放在桌上。
纸被雨打湿了一角。
灯光暗,墙上有阴影晃。
他忽然有点控制不住。
眼睛酸,喉咙紧。
他伸手揉了下眼角,却越擦越湿。
他从没在别人面前哭过。
那天,他没出声,肩膀却一抖一抖。
苏婉在旁边没说话,只递了张纸巾。
屋里只剩下呼吸声和外头的雨。
过了会儿,她说:“我得回去了,明天还得上班。”
他点点头。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低声说:“别再一个人扛。”
门关上的那刻,屋里又空了。
刘长河靠在墙上,呼吸慢下来。
桌上那张账单摊开着,红章在灯光下有点亮。
他盯着那处,像在想什么。
外面雨还没停,楼下传来车轮碾水声,远远的。
他抬头,看向窗外,城市的灯模糊成一片。
那光冷冷的,却让人舍不得闭眼。
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没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