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木门,门轴“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轻缓。
江离扶着江仲山跨过门槛,清清攥着他衣角紧随其后,小脚踩在青砖地上,没发出半分声响。
院角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枝叶被夜风拂得轻晃,投在地上的影子如同晃动的墨团,倒比后院的狼藉多了几分安稳。
江离先扶着父亲在堂屋的旧木椅上坐下,转身去点灯。
火石擦出的火星落在灯芯上,昏黄的光晕慢慢漫开,先是照亮了桌角积着的薄尘,再映亮江仲山苍白的脸,还有清清捏着衣角、怯生生站在门边的模样。“爹,您先坐着歇会儿,我去拿药箱。”
他说着,脚步轻得怕惊着人,转身往里屋走。
药箱是母亲在世时留下的,放在衣柜最下层,木盒边缘已磨得发亮。
江离翻出时,指尖触到盒里叠得整齐的纱布,心里莫名一暖,很快又被父亲的咳嗽声拉回神。
他抱着药箱快步回到堂屋,先倒了碗温水递到江仲山手边,看着父亲小口喝完,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他沾了血的衣襟。
伤口比看着要深些,一道青紫的瘀痕在胸口蔓延,中间还破了道小口子,渗着淡淡的血珠。
江离拿过干净的布巾,蘸了温水轻轻擦拭,动作放得极轻,生怕碰疼了父亲。
“嘶——”江仲山还是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却立刻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爹扛得住,你尽管弄。”
清清站在一旁,看着江离忙碌的身影,悄悄走到桌边,踮起脚尖够到干净的布巾,小跑着递过来,小声道:“阿离哥,用这个擦。”
她的小手捏着布巾一角,指尖还带着点凉,江离接过时,触到她掌心的薄汗,才想起小姑娘一路都没敢松气。
“多谢清清,对了清清,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灵心道长帮我处理好了。”清清摇摇头道。
江离朝她笑了笑,“你先坐会儿,我给爹上完药,就给你擦脸。”
等给江仲山敷上草药、缠好纱布,江离才发现自己掌心的血痕早凝了痂,方才只顾着父亲和清清,竟忘了疼。
清清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正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的手,小眉头皱得紧紧的:“阿离哥,你的手也破了。”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颗用手帕包着的糖,是之前江离给她的,糖纸被攥得发皱,“吃糖,吃了就不疼了。”
江离心里一软,接过糖放进嘴里,甜意慢慢化开,压过了掌心的疼。
他拉过清清,拿温水给她擦了脸,又替她理了理乱了的头发——小姑娘眼角的泪痕还没完全干,睫毛上却没了之前的泪珠,眼神也安稳了些。
“困不困?”江离轻声问,清清点了点头,小脑袋轻轻晃了晃,显然是累极了。
江仲山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一幕,嘴角牵起淡淡的笑,只是胸口的疼让他没法笑得太舒展:“清清,去阿离屋里睡吧,晚上我与阿离挤挤。”
清清看了看江离,又看了看江仲山,小声应了句“好”,才跟着江离往卧室走。
把清清安顿在床内侧,盖好薄被,江离看着她很快闭上眼睛,呼吸也变得平稳,才轻手轻脚退出来。
回到堂屋时,江仲山正望着桌上的药箱出神,见他进来,才开口:“灵心道长那边,会不会有麻烦?”
“道长说了会处理妥当,”江离在父亲身边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壶续了些热水,“等您好些了,我们再去道谢。”
江仲山点了点头,又看向儿子:“方才在后院,你用符纸挡了那一刀,做得好。”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欣慰,又有几分心疼,“以前总怕你毛躁,现在看来,你长大了,能护着人了。”
江离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想起之前说要学术法的决心,轻声道:“爹,我想跟道长学本事,以后我护着您,护着清清,护着这镇子。”
“对了,差点忘了,清清姨娘还在找清清呢,我去与她说一声。”说罢,江离去对门找清清姨娘说一声。
夜渐渐深了,院外的风声小了些,堂屋里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映着父子俩的身影,安安静静。
江离给父亲又倒了杯温水,看着他喝完,才起身收拾药箱。
等一切都妥帖了,他才扶着江仲山往其房内走,路过清清睡的房间时,特意放轻脚步——小姑娘睡得沉,嘴角还带着点甜意,想来是没再做噩梦。
躺在床上,江离却没立刻睡着。
耳边是父亲平稳的呼吸声,他想起今晚的惊心动魄,想起父亲挡在他身前的模样,想起清清拽着他衣角的温度,心里渐渐变得坚定。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江离抬起手五指虚握,想着灵心道长那符箓,想起话本上的志怪故事,想起那话本上遨游天地、自由自在的剑仙。
“修行者”
江离指尖还残留着符箓的粗糙触感,胸腔里满是未散的震撼——先前在后院见灵心道长挥袖制敌、穗子缚人的模样,他还疑心是自己慌了神看错,此刻再想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刻在眼前,让他彻底信了那些只在老人口中听过的修行传说。
夜静得能听见院外草叶摩擦的轻响,不知过了多久,院角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风吹动了堆在那里的柴禾。
江离猛地回神,心脏瞬间提了起来——方才的凶险还在心头绕,他下意识摸向怀中剩下的符箓,忙起身往门外走。
“谁?谁在那里?”他站在门后,声音压得低却带着警惕,手已经按在了门闩上。
“阿离,是我。”
熟悉又温和的声音顺着门缝飘进来,像晚风拂过水面,瞬间抚平了江离的紧绷。
他松了口气,轻轻拉开门闩,推开房门走到院中——月光正清冷冷地洒下来,灵心道长立在院心的老梨树下,青色道袍被月光浸得泛着淡银,衣摆随夜风轻晃,竟真有几分恍若仙人的模样。
江离轻轻带上房门,生怕门轴的声响扰了里屋的人,快步走到灵心道长身边,压低声音道:“道长,您回来了。清儿和我爹已经睡熟了,方才都累坏了。”
他说着,目光不自觉扫过道长的袖口,见没有新的伤口,才悄悄松了口气。
灵心道长微微颔首,目光掠过紧闭的房门,才缓缓开口:“我要离开一会。”
“道长?”江离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月已偏西,夜色正浓,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他心头一紧,忙追问,“这么晚了,您要去哪?是是去寻那幕后之人吗?”
方才在后院,那矮胖子的狠戾还在眼前,他总怕还有漏网之鱼。
灵心道长却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笃定:“那三个外乡人,还有他们背后的主事者,我已经解决了。”
他话锋一转,眉头微蹙,眼中掠过一丝罕见的凝重,“只是那幕后之人的身份,比我预想的要复杂。我本以为,不过是个偶得邪术、想在镇上作乱的散修,可”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末了才道:“我必须马上动身,把这里的情况通报给镇守此县的镇守使,让他提前提防”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叠符箓,递到江离面前。
江离连忙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符纸,竟带着一丝淡淡的温热,符面上用朱砂画的纹路清晰有力,比他之前用过的青符更显厚重。
“这些你拿着防身,还有你的剑”灵心道长将旧剑递来。
江离接过符箓与剑,刚想再说些“道长路上小心”的话,灵心道长却已转身。
只见他足尖轻轻一点地面,身形便如轻羽般掠起,青色道袍在空中划过一道浅弧,没等江离看清动作,人已翻过高高的院墙,只留下一阵极淡的草木气息,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院中只剩江离一人,手里攥着那叠还带着余温的符箓,月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他抬头望向院墙的方向,心里既有对道长的担忧,又有几分沉甸甸的责任感——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符箓,又转头望向紧闭的房门,深吸一口气,悄悄走到院门口,靠在门框上坐下,目光警惕地望着院外的黑暗,决心守住这一夜的安稳,等灵心道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