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以来,林晚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笼罩着,接二连三的“好运”降临到他身上,但与此同时,一种挥之不去的诡异感觉也如影随形。这种感觉就像有两股强大的绳索,在他内心深处相互撕扯,将他原本平静的心绪搅得一团糟。
那水缸自动满溢的便利,本应是件让人欣喜的事情,可如今却成了他心头的一块巨石。每当看到水缸里的水无缘无故地满出来,他的心中都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而那王老五在粪坑中遭受惩罚的场景,虽然让他感到一时的“痛快”,但这种“痛快”并没有持续多久,反而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些看似正常的事情,却让林晚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警惕和不安。他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心安排好的,而这只手究竟想要将他引向何处呢?这种被操纵的感觉,比他之前遭遇的那些纯粹的倒霉事更让他感到窒息。
他迫切需要做点什么,一点熟悉的、能让他感觉自己还勉强掌控着生活的事情,哪怕只是假象。于是,他决定像过去无数个傍晚一样,去村外那条小河边的下游打水。那里通常人迹罕至,可以避开村民嫌恶的目光,而且重复的、耗费体力的劳动,或许能暂时麻痹他紧绷的神经,让他不去想那些超出理解范畴的事情。
夕阳正缓缓沉向西边的山脊,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一片瑰丽而悲壮的橘红与绛紫。河水被余晖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色粼光,哗啦啦地流淌着,声音清脆而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节奏。他提着那只用了多年、边缘有些破损的木桶,走到河边一处熟悉的浅滩,蹲下身。
冰凉的河水瞬间浸没了他的手腕,带来一阵刺骨的清醒。他将木桶缓缓沉入水中,听着水流咕咚咕咚地涌入桶内,冲刷着粗糙的桶壁。这熟悉的声音和触感,确实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仿佛暂时回到了那个仅仅只是“倒霉”,却尚未被更恐怖未知缠绕的过去。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河面。水波因为他的动作而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扭曲了倒影。他看到了自己——一张依旧缺乏血色的、苍白的脸,眼下的青黑因为近日难得的安稳睡眠而淡去少许,眉宇间那常年凝聚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惶恐似乎也消散了一些,确实少了些许往日那种行将就木的死气。
这细微的变化,是因为她吗?那个雪中的身影……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就在下一刻,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被彻底冻结,连呼吸都停滞了!
在那晃动的、被金色波光搅碎的倒影里,他清晰地看到,在自己身影的正后方,静静地站着一个白衣女子!
她身形窈窕,白衣胜雪,在夕阳的金红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和清冷。长发如墨色的瀑布,垂至腰际,随着微风轻轻飘拂。她的面容,依旧如同梦中那样,隔着一层流动的、无法穿透的水雾,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只有一个极其模糊而优美的轮廓。
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清冷孤寂,那份仿佛承载了万古冰霜与无尽等待的哀婉气质,与他梦中雪原所见的那个身影,一模一样!绝无可能是第二个存在!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的河岸上,低垂着头,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正凝视着水中他那惊骇欲绝的倒影。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就像一个早已站在那里千万年的石像,与这流淌的河水、沉落的夕阳融为一体,却又格格不入地散发着非人的气息。
林晚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僵硬!
幻觉?又是幻觉吗?像地窖契约后的那个梦?
不!这感觉太真实了!那身影在水中的倒影如此清晰,甚至能看到她白衣的褶皱,看到她发丝的飘动!
“嗬——”他喉咙里挤出一声被扼住的气音,求生的本能和极致的恐惧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从蹲姿弹跳起来!木桶被他仓促的动作带翻,刚打上来的半桶水“哗啦”一声全部泼洒在地上,浸湿了他的裤脚和草鞋。
他用尽全身力气,如同一个生锈的机器人般,僵硬而迅猛地将头扭向身后——
河岸边,空无一人。
只有半人高的杂草在傍晚微凉的河风中微微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槐树村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静谧而安详,更远处的山脊线上,夕阳正投下最后几缕眷恋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水汽和青草的芬芳。
什么都没有。
没有白衣,没有墨发,没有那令人心头发紧的清冷身影。
仿佛刚才水中的倒影,真的只是光线和水波联手开的一个恶劣玩笑,是他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臆想。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大幅度起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被河风一吹,冷得他直打哆嗦。
他不相信!
他猛地再次转过头,死死地盯向河面。
水波因为刚才的搅动尚未完全平复,依旧荡漾着细碎的波纹。倒影里,只有他自己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以及他身后那片空荡荡的、被夕阳余晖笼罩的河岸。金色的粼光依旧闪烁,却再也照不出第二个身影。
是幻觉吗?
他一遍遍在心里质问自己。
可那身影如此清晰,如此真实……那冰冷的、被注视的感觉,此刻仿佛还残留在他背部的皮肤上,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站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夕阳彻底隐没在山后,暮色如同潮水般涌来,将河岸吞没在灰暗之中。河水失去了光彩,变成一条呜咽的墨带。
最终,他拾起空了的木桶,没有试图再打水,如同一个失魂落魄的游魂,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间在暮色中如同墓穴般的孤宅走去。
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来了。
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捕捉、却又无处不在的方式。
从他的梦境,走到了他的“现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