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转轮圣王,九转金丹
三日后,晨曦微露,西湖水面雾气氤氲,宛如仙境。
湖心孤山之上,却早已是旌旗如林,人声鼎沸。
王好贤选定此处作为祭天登基之地,绝非偶然。
孤山是西湖唯一的天然岛屿,地势高耸挺拔,登顶可俯瞰全湖风光,暗合”
天选之地”的寓意。
又远离城郭,四面环水,易守难攻。
自知晓天启皇帝悬赏十万两白银取他首级后,王好贤对自身安危愈发谨慎,此番祭天登基,更是将孤山打造成了铜墙铁壁般的堡垒,绝不容许刺杀之事发生。
山顶之上,一座高九丈的祭天台拔地而起,分三层逐级而上,气势恢宏。
底层通体铺就青石板,打磨得光滑如镜,四角立着鎏金柱灯。
中层环绕竖立着二十八宿旗,青、赤、黄、白、黑五色旗帜随风招展,上书星宿名号,透着神秘的占星意味。
顶层正中设昊天上帝神位,檀香缭绕,两侧却并列着闻香教“无生老母”的牌位,将儒教正统祭天仪式与民间宗教信仰强行融合,既想借天命正名,又要笼络教众人心。
山脚之下,以彩绸与木栅围合出一片“临时皇城”,正殿、偏殿、宿卫营一应俱全。
正殿匾额上书“大顺国”三个鎏金大字,门前悬挂着“永昌”年号旗,风吹旗展,猎猎作响,一派僭越称帝的架势。
苏堤、白堤两处要道,早已设下重重关卡。
闻香教“十二天将”各率百名精锐教徒驻守,个个手持利刃,目光警剔地盘查往来人员,无关人等一概不许出入。
西湖之上,所有游船皆被收缴管控,水面上仅有教众驾驶的巡逻快船往来穿梭,彻底断绝了水上突袭的可能。
这场登基祭天的舆论造势,早在三日前便已铺天盖地。
杭州城内外的墙壁、树干上,贴满了朱红色传单,教徒们沿街传唱歌谣:“西湖水干,朱明气散;孤山云起,大顺当兴”。
谶语朗朗上口,迅速在百姓间传播开来,引发阵阵恐慌与揣测。
更有精心伪造的“神迹”上演。
王好贤命人将数十块刻有“王字天命”的青石投入西湖,再让心腹教徒伪装成渔民,“偶然”打捞出石块,捧着石头在街头奔走呼号,声称“天意归王,大明将亡”。
百姓本就受战乱之苦,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一时间人心浮动,不少人竟真的以为王好贤是天命所归。
宗教动员更是如火如茶。
辰时三刻,祭天仪式正式开始。
王好贤身着素色道袍,面容肃穆,率领徐承业、孙老道等教内内核成员,在祭天台下斋戒沐浴,焚香祷告。
他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愿献诚心,上通于天,下安万民,扫除朱明,永续大顺!”
与此同时,百名童男童女身着白衣,手持莲花灯,沿苏堤缓缓而行,将灯火一路点燃,火光蜿蜒如长龙,映亮了湖面。
岸边教徒齐声诵读闻香教《大顺宝卷》,经文晦涩却声势浩大。
西湖水面上,被管控的游船同步鸣锣,锣声、经文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天、地、人”三方呼应的诡异氛围。
咚!
咚!
咚!
鼓乐三响,仪式进入高潮。
王好贤换上载来的龙袍。
虽是仓促缝制,却也金线绣龙,威风凛凛。
他手持玉圭,在“左辅”徐承业、“右弼”孙老道的搀扶下,缓步登向祭天台。
每踏上一层台阶,两侧的教徒便齐齐跪拜,高声高呼“吾主万岁”,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西湖水面泛起涟漪。
顶层祭台上,祭品官早已备好“三牲”。
整猪、整羊、整牛被整齐摆放于供案之上,鲜血淋漓,透着原始的祭祀意味o
王好贤先亲手献上三牲,再将一枚雕琢粗糙的玉璧投入预先挖好的祭坑之中,像征“以玉通神,敬献上天”。
随后,他面对昊天上帝与无生老母牌位,跪拜三次,展开预先写好的《祭天祝文》,高声诵读:“维永昌元年,王好贤谨以三牲玉帛,昭告昊天上帝、无生老母————
朱明失德,民不聊生,好贤承天命,举义兵,扫奸佞,定江南,立国大顺,年号永昌————
愿上天庇佑,大顺永固,万民安乐!”
祝文诵读之际,预先安排好的“气象师”悄悄点燃藏于祭天台角落的硫磺与松脂,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腾,在晨光中化作“祥云缭绕”的景象。
与此同时,隐藏在孤山树林中的教徒点燃土炮,“轰隆”几声巨响,被谎称是“天雷响应,天命所归”。
百姓与教徒见状,无不惊骇跪拜,口中高呼“万岁”,场面愈发狂热。
祝文读完,“左辅”徐承业上前一步,高声唱喏:“昊天上帝降旨,王好贤承继天命,为大顺国主,钦此!”
王好贤再次跪拜谢恩,接过孙老道奉上的“传国玉玺”。
这枚玉玺乃是仓促伪造,以黄铜刻制,表面鎏金,印文为“大顺永昌之宝”
,虽粗糙却足以唬人。
他转身面向山下黑压压的人群,张开双臂,接受着教徒与百姓的三呼万岁。
王好贤站在祭天台上,望着脚下跪拜的人群,心中豪情万丈,仿佛真的已成了统御天下的帝王。
祭天仪式落幕,王好贤身着龙袍,在百官簇拥下返回山脚的临时皇城。
正殿之内,一张以整块楠木打造的临时龙椅赫然矗立。
王好贤缓步坐上龙椅,居高临下地望着阶下的“百官”。
左侧是闻香教的内核骨干,个个身着仓促缝制的官袍,脸上满是狂热与兴奋门右侧是臣服的地方乡绅、朱明小吏,神色复杂,有徨恐,却无一人敢表露不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齐齐跪拜,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巨大无比。
王好贤抬手虚扶,语气带着登基后的意气风发。
“众卿平身,今日大顺开国,凡有功者,皆有封赏!”
他按照“功劳”大小,一一颁布封爵:
封左辅徐承业为太师,总揽朝政。
封右弼孙老道为太傅,掌祭祀教化。
闻香教十二天将尽数封为列侯,世袭罔替。
那些掌控杭州府县的教徒头目,皆任命为县令,掌控地方民政。
一连串的封赏砸下,教内骨干们喜不自胜,再次跪拜谢恩。
随后,王好贤颁布第一道诏令。
“朕念及江南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特豁免杭州府三年赋税,即刻开仓放粮,赈济贫苦!”
此令一出,城外等侯的百姓顿时欢呼雀跃,对这位新“皇帝”多了几分依附之心。
“凡朱明官吏,三日之内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仍可留用;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一律灭族!”
威慑与安抚并行,王好贤试图以最快速度稳定杭州局势。
同时。
他任命十二天将之首的李铁头为“兵马大元帅”,抽调闻香教精锐教徒与投诚兵丁,正式组建“大顺军”,分守杭州六座城门与西湖各关卡,日夜巡逻,严防死守。
同时派遣使者星夜出发,连络江浙各地的闻香教分支,许以高官厚禄,试图扩大割据范围,汇聚更多力量对抗明军。
另一方面,他下令大肆抢夺杭州府库中的粮草、兵器,征调工匠打造简易战船,全面控制西湖水域,防备朝廷水军从钱塘江逆流突袭。
做完这一切,王好贤觉得大局已定,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当即下令大宴全军。
临时皇城之内,酒肉满桌,鼓乐齐鸣,“百官”与将领们推杯换盏,高声欢呼。
而在临时皇城的寝殿之中,更是不堪。
王好贤将江南士绅献上的十六位年轻女子尽数纳为妃嫔,此刻正与她们在殿内淫乐无度。
丝竹之声与嬉笑之声交织,酒气与脂粉香弥漫,他全然不顾城外的战事阴影,沉溺在权力与美色的旋涡中,荒淫到了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地步。
然而,这份开国的喜悦,仅仅局限于杭州城。
千里之外的嘉兴府城,此刻早已是战火滔天,局势发发可危。
嘉兴府城被明军围得水泄不通,连飞鸟都难以逾越。
城墙之上,一道魁悟的身影来回踱步,正是驻守此处的闻香教十二天将第三位,弥勒子怀义。
他本是江湖上有名的酒肉和尚,法号怀义。
怀义和尚生得身高八尺、腰围十围,面如重枣,满脸络腮胡须根根如铁针,遮住了大半张脸,却挡不住那双三角眼中翻涌的凶光,活脱脱一副鲁智深再世的模样。
虽入了闻香教,他却半点清规戒律都不守,腰间常年挂着酒葫芦,怀里揣着肉食,贪财好色,无恶不作。
一身蛮力配上悍不畏死的凶性,便是他能跻身十二天将的唯一本钱。
此刻他光着膀子,露出布满刺青的黝黑胸膛,手里攥着一根碗口粗的铁禅杖,时不时往城墙上一砸,震得砖石碎屑飞溅,喝骂着让手下的大顺军士卒守城。
城外,明军的旌旗如林,遮天蔽日。
定远侯邓邵煜一身银甲,立于高台上亲自督战,手中令旗一挥,沉声道:“攻城!”
话音刚落,无数明军士卒推着冲车、扛着云梯,如潮水般涌向城墙。
城上的大顺军在怀义的威逼下,不敢有丝毫懈迨,滚石、热油、箭矢如暴雨般落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残酷的攻守战已然打响。
明军踏着同伴的尸体向上攀爬,云梯被推倒又迅速架起,冲车撞击城门的“咚咚”声震得人心发慌。
大顺军则在怀义的咆哮声中死战不退,有的士卒被箭矢穿透胸膛,有的被滚石砸断腿脚,鲜血顺着城墙流淌,在城下汇成一条条暗红色的溪流,浸透了脚下的土地。
嘉兴府城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在明军的猛攻之下摇摇欲坠。
起初,怀义和尚半点不慌。
他觉得自己手下有三万大顺军,城墙高大坚固,再加之自己的凶名震慑,守住嘉兴一个月绰绰有馀,到时候杭州的援军一到,便能里应外合击退明军。
这些日子,他依旧在府衙中喝酒吃肉,搂着抢来的民女作乐,全然没把城外的明军放在眼里。
可他万万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天,战局便迎来了颠复性的转折。
次日清晨。
明军阵中忽然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声音。
怀义登上城楼望去,只见明军士卒成批成批地推着数百辆大车,缓缓向东门外集结。
待大车停稳,蒙布被掀开,露出了一尊尊黑黝黝、冷冰冰的佛朗机炮。
足足百门火炮一字排开,炮口齐齐对准嘉兴东门,那狰狞的模样,那肃杀的阵势,让城墙上的大顺军士卒瞬间脸色惨白,不少人吓得浑身直哆嗦,手里的兵器都险些掉在地上。
怀义脸上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三角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虽蛮横,却也听闻过佛朗机炮的威力,那可是能轰塌城墙的利器,百门齐发,这嘉兴东门怕是倾刻间就要化为齑粉!
他正急得团团转,琢磨着如何应对,城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令下:“开炮!”
“轰轰轰!”
百门佛朗机炮同时开火,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地都在颤斗。
一颗颗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直奔东门城墙而来。
一时间,天地之间只剩下火炮的轰鸣与城墙的呻吟,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城墙上的大顺军士卒来不及反应,便被炮弹吞噬。
有的直接被炮弹炸得粉身碎骨,肢体飞溅;有的被崩塌的砖石掩埋,只留下微弱的呻吟。
侥幸未死的,也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四处逃窜。
坚固的东门城墙在炮火的轰击下,砖石剥落,墙体开裂,一道道狰狞的缺口迅速扩大,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倒塌。
怀义和尚也算反应极快,在火炮开火的前一刻,他便凭着一身蛮力,猛地窜下城墙,躲进了城下的掩体之中,这才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
可即便如此,火炮的巨大冲击波依旧震得他气血翻涌,耳鸣不止。
他扒着掩体的缝隙向外望去,看着城墙不断崩塌,看着手下的士卒死伤惨重,一时间彻底慌了神,手脚冰凉。
这怎么打?
面对如此威力的火炮,再坚固的城墙也扛不住,再凶悍的士卒也挡不住!
城墙上的大顺军士卒更是早已没了半点士气。
他们本就是乌合之众,全靠怀义的凶性震慑才勉强守城。
如今亲眼见识到佛朗机炮的恐怖,恐惧瞬间压垮了一切,士卒们纷纷丢掉兵器,哭喊着往城下逃去,任凭军官如何喝止都无济于事。
东门的佛朗机炮仍在轰鸣,城墙砖石簌簌崩塌,烟尘弥漫中,嘉兴府城的其他城门却已乱作一团。
那些驻守城门的大顺军,本就是被闻香教裹挟而来的普通百姓,或是走投无路的流民,既无忠心可言,更无死战的决心。
眼见东门城墙摇摇欲坠,佛朗机炮的威力如同天威,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抵抗?
“别打了!我们投降!”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如同点燃了引线,瞬间引爆了所有乱军的溃散情绪。
士卒们纷纷丢弃手中的兵器,有的瘫坐在地瑟瑟发抖,有的则互相推搡着涌向城门,七手八脚地拉开了沉重的城门门。
城外的定远侯邓邵煜正指挥明军准备新一轮攻城,忽见城门大开,乱军纷纷弃械投降,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到底是乌合之众!”
他当机立断,抬手下令:“整队入城!严守军纪,凡抵抗者格杀勿论,敢劫掠百姓者,以军法处置!”
明军士卒训练有素,听到命令后迅速整队,以方阵入城,甲胄铿锵,步伐整齐,与溃散的乱军形成鲜明对比。
街道上,乱军士卒或跪或卧,双手抱头,不敢有丝毫异动。
怀义和尚所部本就不是王好贤的精锐老营,多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经佛朗机炮一番轰击,士气早已跌至谷底,此刻见城门大开,更是全无抵抗之心,纷纷投降。
入城后的明军如虎入羊群,几乎未遇象样抵抗。
他们迅速控制府衙、粮仓、军械库等关键地点,收缴兵器,清点俘虏。
整个过程异常顺畅,不过一日一夜的时间,嘉兴府城便彻底落入明军手中。
经统计,此次俘虏的乱军竟足足有三万人之多,大多是面带菜色、神情徨恐的普通百姓。
而那位昔日不可一世的弥勒子怀义,也未能逃脱。
他趁乱乔装成平民,想混出城外,却因身形魁悟、满脸凶相太过扎眼,被明军士卒一眼识破,当场擒获。
当他被押到邓邵煜面前时,往日的悍勇与凶性早已荡然无存,耷拉着脑袋,象一只斗败的公鸡。
邓邵煜看着这位闻香教十二天将之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沉声道:“将此人铁链锁死,囚送京城,交由陛下亲自处置!”
擒获这样一位乱军头目,无疑是大功一件。
至于那三万俘虏,邓邵煜不敢擅自决断,需等待袁可立与张维贤的指令。
但安抚城中百姓,却是他当下首要之事。
他当即命人张贴告示,红纸黑字,张贴在城内外各处显眼位置:“官军入城,只为扫平乱贼,安抚百姓。
凡未参与作乱者,一律照常生活,秋毫无犯。
商户开门营业者,予以保护。
藏匿乱贼不报者,与乱贼同罪!”
告示一出,城中百姓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紧接着,邓邵煜下令开仓放粮,粮仓大门开,明军士卒有序地将粮食分发给贫苦百姓,看着手中的米粮,百姓们脸上渐渐露出安心的神色。
为了彻底震慑残馀乱党,稳定民心,邓邵煜又下令将捕获的闻香教内核乱党、主动投靠王好贤的地方士绅,共计百馀人,押至府衙前的广场上,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斩首示众。
刀光落下,血溅当场,围观的百姓虽有惊惧,更多的却是解恨。
这些人平日里作威作福,助纣为虐,如今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街道上的商户陆续开门,行人渐渐增多,往日的烟火气重新升腾。
而邓邵煜的任务尚未结束,真正的治理工作,才刚刚开始。
不久后,救灾司的官员便带着人手赶到了嘉兴。
此前,救灾司已在苏州、常州等地积累了丰富的安民与治理经验,此番轻车熟路,动作极快。
他们先是率领明军,深入嘉兴府下辖的每一个村落,走访排查,寻出各村镇德高望重的乡贤、耆老,以朝廷名义招纳他们进入救灾司,协助治理地方。
这些乡贤熟悉本地情况,深得百姓信任,有他们相助,救灾司的政令很快便能传达到基层。
随后,救灾司在各乡镇、县城迅速设立分支机构,以明军为后盾,确保政令畅通。
以乡贤为向导,化解民间矛盾,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对乡村的掌控。
紧接着,一项内核工作。
清丈土地,正式展开。
往日里,清丈土地往往会遭到地方士绅的激烈抵抗,阻力重重。
但经此一场民乱,那些隐匿田产、抗拒官府的官绅要么随乱军逃窜,要么已被诛杀,残馀势力也元气大伤,无力抵抗。
因此,此次清丈土地异常顺利,明军与救灾司官员手持丈量工具,逐田逐地核实登记,无一人敢从中作梗。
清丈出的土地,按照朝廷规制进行分配。
一半分给无地、少地的贫苦百姓,让他们有田可耕,有饭可吃。
另一半则收归国有,作为救灾司管辖的官田。
当然,所谓的官田,实则是变相的皇庄,其产出的粮食、赋税,皆归内府所有,成为皇帝推行新政的重要资金来源。
另外一边。
嘉兴城破的消息,被明军严密封锁,尚未传到杭州。
此刻的王好贤,正沉浸在开国称帝的志得意满中,全然不知复灭的阴影已悄然逼近。
按照既定计划,他今日要亲赴灵隐寺宣讲“真道”。
这绝非单纯的宗教活动,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洗脑仪式。
自建国之日起,王好贤便深知,闻香教是他最内核的统治工具。
要用教义约束百姓的思想,用“无生老母”的信仰捆绑手下的忠诚,让所有人都坚信,他的称帝是天命所归,追随他是唯一的出路。
这场灵隐寺讲法,便是要将闻香教与皇权深度绑定,借佛门圣地的声望,为自己的政权正名。
早在三日前,王好贤便命教内骨干兼任的“礼部尚书”,携鎏金御诏奔赴灵隐寺。
御诏措辞强硬,要求方丈即刻“清扫佛堂、广设香案,恭迎圣驾讲法”,并明确规定,此次讲法“以闻香教教义为主,兼容佛法”。
寺内大雄宝殿必须悬挂“大顺国”国号旗,将“无生老母”牌位与释迦牟尼佛象并列供奉。
老方丈看着御诏,面色惨白,却敢怒不敢言,只得率领僧众遵令行事,将千年古刹硬生生改造成了闻香教的传法场。
在闻香教众的一番动作之下,大雄宝殿内,布置得既奢华又诡异。
正中的法座被改装成“龙椅法座”,铺着光泽莹润的明黄色锦缎,前设雕花香案,供奉着一尊白玉香炉与一本《闻香佛法合编》。
竟是将闻香教的《九莲经》与佛门的《金刚经》强行拼凑而成。
殿内两侧划分出两类席位。
左侧是教内骨干与大顺官员,身着各式官袍,神情倨傲。
右侧是灵隐寺僧众与被迫前来的地方士绅,僧众面无表情,士绅则神色忐忑。
殿前空地上铺满整齐的草席,供普通信徒跪拜聆听,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o
从山门至大雄宝殿的信道,全程铺着鲜红的毡毯,两侧交替插着二十八宿旗与闻香教的莲花旗,旗帜随风猎猎作响。
沿途点燃了特制的“五香神烛”,沉香、檀香、降真香等香料混合燃烧,散发出浓郁而奇异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寺院中,刻意营造出“圣驾临凡、佛光普照”的氛围。
安保更是严密到了极致。
王好贤派遣“十二天将”中的三位,率领五百名由教徒改编的“大顺军”驻守灵隐寺内外。
山门处设三重关卡,严查出入人员,凡无“大顺国通行令牌”者一律不许靠近。
大雄宝殿四周由精锐教徒环伺,警剔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后山要道与险峻处也布下暗哨,连飞来峰的洞穴都派人探查,严防明朝军队或反对者偷袭。
杭州城至灵隐寺的官道与山道,早已被提前封锁,仅限持有特制令牌的人员通行。
沿途还安排了大量教徒假扮“虔诚百姓”,手持香烛,在路边焚香迎驾,齐声高喊“吾主万岁”,营造出万民拥戴的假象。
辰时正,临时皇城外鼓乐齐鸣。
王好贤身着特制的“龙袍法衣”。
明黄色龙袍外罩一层素色道袍,既显帝王威仪,又带宗教神秘感。
头戴镶满各色宝石的莲花冠,冠上垂着珍珠串,行走时微微晃动,流光溢彩。
他在“右弼”孙老道与“礼党尚书”的陪同下,登上由八人抬的龙辇。
这龙辇是临时改装,轿厢雕刻着莲花与龙纹,两侧悬挂着精致的莲开灯,格外惹眼。
龙辇前后,两百名“大顺军”手持兵刃开道,教徒们举着“大顺永昌”的旗帜,沿途呐喊“吾主万岁,真道普度”,声浪此起彼伏。
道路两旁,被裹挟而来的百姓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焚香的青烟袅袅升起,与空中的香气交织在一起。
御驾行至西替岸边,王好贤换顺一艘特制游船,船上同样设着香,持续焚香,顺流冻渡西湖。
全程鼓乐不绝,鞭炮齐鸣,声势浩大,引得替上其他船只纷纷避让。
午时将至,御驾抵达灵隐寺山门。
早已等侯在此的方丈率领全寺僧众、教内官员与地方士绅,齐齐跪伏在红毡之上,齐声高呼:“恭迎大顺国主,圣寿无疆!”
声音震彻山林,久久回荡。
午时正,大雄宝殿外鼓乐三响,仪式正式开始。
王好贤缓缓登上龙椅法座,身姿端坐,目光扫过殿内外黑压压的人群,眼中满是得意。
“井辅”徐承业上前,点燃香上的五香神烛,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大殿。
“右弼”孙老道则上前一步,高声畜喏:“大顺国主开讲真道,天地共鉴,众生聆听!”
祝祷毕,殿内外的信徒、僧众在教众的带领下,再次齐齐跪拜,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好贤抬手示意众人平身,清了清嗓子,开口宣讲那融合了闻香教与佛法的“真道”。
他端坐于龙椅法座之上,他双手捧着《闻香佛法合编》,目光扫过殿内外黑压压的人群。
他清了清嗓子,王好贤的声音借着殿内的回声,变得格外洪亮。
“众生!睁开眼看看这乱世!
朱明朝廷宦官专权,苛捐杂税如山,苛捐杂税逼得百姓卖儿鬻女,边疆战火连绵,尸冻遍野!
这不是天灾,乃是人祸!
是朱明失德,触怒天道,降下的劫数!”
他猛地一拍几,香上的玉香兰微微震颤。
“但无生老母慈悲,不忍见众生沦苦海,特遣我下界,登基为大顺国主,便是要宣讲真道,救度尔等!”
话音刚落,井辅立刻带头高呼“吾主万岁”,殿内外信徒应声附和。
他走到殿前排,亲手蘸取香灰,点在教内骨干与寺僧的额头,口中念诵赐福咒。
被点到的人无不跪地叩谢,高呼“圣主万恩”。
随后,大顺军将士捧着香灰,分发给殿外的信徒,每个人都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今日到场者,皆是有缘之人!”
王好贤回到法座,声音然拔高。
“自此刻起,尔等皆为大顺国子民!随我一同叩拜,皈依无生老母,归顺大顺圣主!”
井辅立刻转身,面向众人高呼:“皈依大顺国主,信奉无生老母,遵行真道,永不背叛!”
“皈依大顺国主,信奉无生老母,遵行真道,永不背叛!”
全体人员被迫跪地,齐声宣誓,连灵隐寺方丈也只能闭着眼,屈辱地跟着念诵。
宣誓完毕,王好贤又宣布赏赐:“赐灵隐寺绸缎百匹、粮食尔石!封方丈为护国法师”,即日起,寺内僧众每日需诵读《闻香佛法合编》,协助大顺国教化四方百姓!”
方丈强忍愤懑,叩首谢恩。
紧接着,便是最激动人心的法术传授环节。
王好贤清了清嗓子,眼中闪铄着蛊惑的光芒。
“今日,我便将至高秘法传予尔等!
他简要讲解了各业法的入门要诀,着重强调。
“只要尔等诚心向道,勤加练习,再受我亲自灌顶,不出三月便能延年伏寿,百病不严!
——
若是修得高深境界,更能长生不老,羽化成仙!”
台下信徒听得目定口呆,不少人当场便要跪地求灌顶,场面一度失控,全靠大顺军将士维持秩序。
而在殿外角落,一个身着粗布衣衫、面带几分不羁的青年,混在信徒之中,正是珍装潜入的丁修。
他看着台上王好贤唾沫冻飞、颠倒黑白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心中冷哼一声:“好一个转轮圣王”,好一套妖言惑众的说辞!洗脑的兆夫倒是兰火纯青,只可惜————”
他悄悄摸了摸腰间暗藏的绣春刀,刀锋的寒意通过布料传来,眼神骤然锐利如刃。
“你的死期,很快就要到了!”
这声低语被淹没在信徒的狂热呼喊中,无人察觉。
在他身侧,丁白缨等人,已经是准备动手了。
大雄宝殿内,香雾更浓,王好贤的笑容愈发得意,却不知一道索命的暗影,已在他的光环之下悄然逼近。
ps:
九个七百字大章!
另外。
今日应有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