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油锅里,让整个院子的嘈杂都为之一静。
他的目光直直地盯在易中海的脸上,摊开的手掌稳稳地举在半空,那几张淡黄色的粮票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
“一大爷,您是八级钳工,眼神儿肯定比一般人好。”
“您不妨上来瞧瞧,我这粮票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句话,是质问,更是挑战。
易中海吧嗒旱烟的动作停住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这个林家小子,不好对付。
他本想借着全院大会的势,三言两语把这事儿定了,让林渊乖乖把钱和房交出来,自己既落了为院里“谋福利”的好名声,又能拿捏住林渊这个“养老储备”,一举两得。
没想到,中间杀出个棒梗偷东西的岔子。
更没想到,林渊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把这个岔子当成了反击的武器,直接把“证据”递到了他这个“法官”面前。
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易中海身上。
他知道,他不能退。
他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压不住,以后还怎么在院里当这个一大爷。
易中海沉着脸,将烟杆在桌角磕了磕,站起身,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朝林渊走去。
他没有立刻去看那粮票,而是先用一种长辈的,带着些许失望和痛心的眼神看着林渊。
“林渊啊,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可棒梗终究是个孩子,你这么当着全院人的面,是要毁了他一辈子啊。”
“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把事情做这么绝呢?”
好一个偷换概念,好一个倒打一耙。
林渊心里冷笑连连。
“一大爷,您先别急着给我扣帽子。”
“您是院里最讲规矩,最公正的人。”
“咱们现在,只谈一件事,那就是证据。”
林渊往前递了挥手,几乎要将粮票送到易中海的眼皮子底下。
“您给大伙儿瞧瞧,这粮票,到底有没有问题。”
易中海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被林渊逼到了墙角,不看不行了。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但异常稳定的手,从林渊掌心拈起了那几张粮票。
院里的人都伸长了脖子。
二大爷刘海中挺着肚子,也凑了过来,他可不想让易中海一个人出了风头。
三大爷阎埠贵扶了扶老花镜,嘴里小声嘀咕着:“能有啥特别的,不就是粮票吗?难不成还带花儿?”
秦淮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地盯着易中海的手,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嘴唇都快咬破了。
贾张氏则在一旁虎视眈眈,只要易中海敢说一句对她孙子不利的话,她立刻就能躺地上打滚。
易中海将粮票拿到眼前,眯着眼睛,左看右看。
院子里的光线本就不好,他看得格外费劲。
“这……不就是普通的全国粮票吗?”
刘海中抢先开口,他想显示自己的眼力。
“对啊,看着没啥不一样啊。”
立刻有人附和。
贾张氏一听,腰杆立马挺直了,指着林渊的鼻子就骂:“小畜生,你听见没有!二大爷都说了没问题!你就是故意冤枉我孙子!我跟你拼了!”
说着,她就要往上扑。
秦淮茹赶紧一把拉住她,哭哭啼啼地说:“妈,您别这样,林渊也是伤心过度,咱们别跟他计较。”
她这话看似在劝架,实则把“林渊伤心过度胡乱攀咬”的印象又加深了一层。
“计较?我凭什么不跟他计较!他要毁了我孙子啊!”贾张氏嚎得更凶了。
就在这乱糟糟的当口,林渊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有力。
“一大爷,您再仔细看看,每张粮票的右上角。”
易中海一愣,下意识地将粮票举高了些,对着从屋里透出的灯光。
他凑近了,几乎是把眼睛贴在了粮票上。
然后,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每一张粮票右上角那个印刷图案的边缘,确实有一个用钢笔水点上的,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黑点。
这个黑点,如果不是特意去找,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而这几张粮票,每一张的同一个位置,都有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黑点。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易中海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下麻烦了。
这铁定是林渊他爹,那个严谨到刻板的工程师留下来的记号。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刘海中也探着脑袋看见了,他“咦”了一声,有些意外。
阎埠贵也挤过来看见了,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他立刻闭上嘴,往后退了一步,这浑水,他可不打算趟。
院里离得近的人,也都看见了那个小黑点,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嘿,还真有啊!”
“这是做的记号吧?跟咱纳鞋底做的记号似的。”
“这么说,棒梗这孩子……还真是偷了?”
风向,在悄然转变。
贾张氏的叫骂声也弱了下去,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易中海。
秦淮茹的脸“刷”的一下白了,毫无血色。
她怎么也想不到,几张粮票而已,林家竟然还做了记号!
完了!
这下全完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了一大爷易中海的身上。
现在,轮到他这个“法官”宣判了。
易中海捏着那几张粮票,感觉像是捏着几块烧红的烙铁。
他能怎么办?
承认棒梗是小偷?
那贾家肯定要闹翻天,他一心想拉拢的秦淮茹一家,就彻底得罪了。
而且,承认了偷窃,那今天这个“捐款大会”的主题,就彻底跑偏了,他想办的事一件也办不成。
这证据就摆在眼前,全院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要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这个一大爷的威信何在?以后还怎么管人?
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沉默,在院子里蔓延。
易中海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必须想个办法,把这事儿圆过去。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
他没有直接回答粮票的问题,而是把矛头再次对准了林渊。
“林渊啊。”
他的语气变得沉痛,充满了长辈的关怀与惋惜。
“就算这粮票上有记号,又能说明什么呢?”
“棒梗还是个孩子,他懂什么?他可能就是看着这粮票新鲜,拿去玩玩,他哪里知道这是偷?”
“孩子不懂事,咱们大人,不能也不懂事吧?”
“因为几张粮票,几块钱的小事,你就要闹到这个地步,你这孩子的心胸,也太狭隘了。”
这话一出,林渊差点气笑了。
好一个“孩子不懂事”。
好一个“心胸狭隘”。
黑的都能被他说成白的。
二大爷刘海中一听,立刻找到了方向,敲着桌子附和道:“一大爷说得对!
林渊,你这就是小题大做!格局太小!为了几张粮票,跟院里邻居闹成这样,以后你还怎么在院里生活?”
“你父母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变成一个斤斤计较,没有容人之量的人吧!”
秦淮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对着林渊的方向,凄楚地说道:“林渊,是我们家对不住你,棒梗不懂事,
我替他给你道歉了。
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求你,看在他还小的份上,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她一边说,一边就要给林渊跪下。
这一跪,要是跪实了,林渊就成了逼迫孤儿寡母下跪的恶人,更是百口莫辩。
好一招以退为进,好一招道德绑架!
院里那些原本有些动摇的人,风向又开始变了。
“是啊,秦淮茹也够可怜的了。”
“为了个孩子,至于吗?”
“林渊这孩子,心有点狠啊。”
易中海看着火候差不多了,终于图穷匕见。
他把手里的粮票往桌子上一拍,声音陡然拔高。
“林渊!今天这事,恰恰说明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你一个半大的孩子,根本就管不好你父母留下的这些财产!”
“你看看,今天棒梗能进去拿几张粮票,明天说不定就有外头的贼进来,把你家搬空了!”
“那两千块钱的抚恤金,你放在家里,能安心睡觉吗?”
他环视一周,对着全院的街坊们大声说道:“所以我才提议,为了保护林渊,为了不让你父母留下的心血白白流失,这笔钱,就应该交由咱们大院统一保管!”
“以后你林渊的吃穿用度,上学娶媳妇,咱们大院给你操持!保证办得风风光光的!”
“你那两间房,一个人住也是空着,不如先匀一间出来,给住房困难的贾家。
你帮了贾家,贾家承你的情,秦淮茹以后也能多照顾照顾你,给你做做饭,洗洗衣服,这不比你一个孤零零的好?”
“这才是真正的互帮互助!这才是我们四合院一家人的道理!”
易中海的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冠冕堂皇。
仿佛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林渊好。
院里不少人被他说动了,纷纷点头。
“一大爷说得有道理啊!”
“是啊,钱放他一个孩子手里,太危险了。”
“让秦淮茹照顾他也挺好,那孩子也怪可怜的。”
贾张氏一听房子有戏,立马不哭了,眼神里迸发出贪婪的光。
棒梗也从奶奶身后探出头,对着林渊做了个得意的鬼脸。
在他们看来,林渊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他要么“自私自利”,跟全院人作对。
要么,就只能乖乖地,把房子和钱,都交出来。
整个院子,所有人的目光都压在林渊的身上,像一座无形的大山。
他们等着他屈服,等着他点头。
院子里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林渊站在院子中央,看着这一张张虚伪、贪婪、麻木的嘴脸,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慢慢地,将那几张被易中海拍在桌上的粮票,重新一张一张地捡了起来。
然后,他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让人心悸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