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但今日是你我大婚,我不想扫兴。”
“往后我们便是夫妻了。”
“嗯。”
红帐落下,烛影摇红。
次日清晨。
端阳公主醒来时,纪黎宴已穿戴整齐。
“时辰还早,怎么起了?”
“今日要进宫谢恩。”
纪黎宴转身。
见她拥被而坐,青丝散乱,不由莞尔:
“公主这样,倒像寻常人家的小娘子。”
“不许笑。”
端阳公主嗔他一眼,忙唤侍女梳妆。
“夫君,你说父皇母后会喜欢我挑的宅子吗?”
“陛下连整条街都赐下了,怎会不喜欢?”
“那不一样。”
“赏赐是赏赐,家是家。”
“公主说得是。”
凤仪宫内,皇后见女儿眉眼含春,放下心来。
“看来昨日过得不错。”
“母后!”
“您又取笑儿臣。”
“昨夜老三他们没为难你吧?”
“几位殿下只是多劝了几杯酒。”
“哼,他们那点心思。”
“罢了,往后离他们远些。”
“臣遵旨。”
“父皇好像不太高兴?”
“盐案余波未了。”
“是三哥?”
“不止,还有其他”
“江南那些银子,牵扯的人太多了。”
公主府刚换的匾额在晨光中闪着金漆。
“哥哥,公主姐姐。”
“该叫嫂嫂了。”
“嫂嫂!”
纪舒渝甜甜唤了一声,忽然压低声音:
“各位皇子府的人早上来送过礼。”
“收了?”
“爹让原样退回去了。”
“做得对。”
三日后,大理寺。
“看看这个。”
“这是”
“二皇子抄家时的账外账。”
“丙寅年,端王府,纹银80万两。”
“端王?”
“没想到吧?”
徐先生冷笑。
“证据确凿?”
“人证死了,物证在这儿。”
“端王名下粮铺,曾代销私盐。”
“陛下可知?”
“你说呢?”
“端王为何突然‘病重’去守皇陵,真当是心疼弟弟?”
“那陛下让我查漕难旧案”
“是看你敢不敢揭这个盖子。”
“如今揭开了,陛下却压下了。”
“所以啊”
“圣心难测,你得多长个心眼。”
五日后早朝,五皇子突然发难。
“父皇,儿臣听闻都察院近来所查之案,多有牵连宗室。”
“哦?老五有何高见?”
“儿臣以为,当适可而止。”
“以免伤了皇家体面。”
“体面?”
皇帝冷笑:“贪赃枉法时,怎么不想想体面?”
“父皇息怒”
“朕没怒。”
皇帝看向纪黎宴:“纪爱卿,你查的案子可涉及宗室?”
“回陛下,有。”
满殿哗然。
纪黎宴面不改色:“但按律,宗室犯法与庶民同罪。”
“好一个同罪!”
五皇子怒道:“纪御史这是要拿皇室开刀?”
“臣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够了。”
皇帝拍案:“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他顿了顿:“纪爱卿。”
“臣在。”
“你只管查。”
皇帝一字一顿:“无论是谁,只要有罪,朕绝不姑息。”
“臣遵旨!”
“退朝!”
皇帝拂袖而去,留下满殿寂静。
“纪御史好手段。”
“殿下过奖。”
“咱们走着瞧。”
“恭送殿下。”
散朝后,徐先生快步跟上:“陛下这是把你往火上推。”
“学生知道。”
“知道还接?”
“不接,才是死路一条。”
纪黎宴望了眼宫门方向:“先生,那账外账”
“已经‘丢’了。”
徐先生压低声音:“昨夜藏书阁走水,烧了一批旧档。”
“这么巧?”
“陛下说巧,那就是巧。”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都察院收到密报。
扬州盐商余党集结,意图不轨。
“这是要反?”
纪黎宴看完密信,眉头紧锁。
“未必是真反。”
“你看这里。”
“漕帮旧部?”
“对。”
徐先生沉吟:“钱万山虽死,可他儿子还活着。”
“钱小五?”
“据说在江湖上有些名号。”
话音刚落,衙役来报:“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谁?”
“自称钱小五。”
纪黎宴与徐先生对视一眼。
“让他进来。”
来人是个精瘦青年。
“草民钱小五,见过纪大人。”
“不必多礼。”
“你爹的事,你知道?”
“知道。”
“所以草民来投案。”
“哦?”
“盐商余党欲劫官盐,草民愿戴罪立功。”
纪黎宴挑眉:“为何?”
“我爹虽死有余辜”
“可那些盐工无辜。”
“盐工?”
“是。”
“盐商要挟他们闹事,不从者家小不保。”
纪黎宴翻开名册,面色渐沉。
“300余人”
“都是苦命人。”
“求大人给他们一条活路。”
“你先起来。”
“此事本官自有计较。”
“可信吗?”
“半真半假。”
“怎么说?”
“投案是真,但未必全为盐工。”
纪黎宴叩了叩名册:“钱小五这是要借朝廷之手,铲除异己。”
“那你还用他?”
“为何不用?”
“正好将计就计。”
十日后,扬州传来消息。
盐商余党夜袭盐仓,被一网打尽。
主犯七人,皆当场伏诛。
钱小五因功,得了个巡检的职位。
“纪大人果然守信。”
钱小五来京谢恩时,神色复杂。
“本官只守信该守的。”
“往后好自为之。”
“大人”
钱小五欲言又止。
“还有事?”
“草民听闻五皇子府近来不太平。”
“怎么个不太平?”
“五皇子那位侧妃,出身扬州刘家。”
钱小五压低声音:“刘家与盐商往来甚密”
“有证据吗?”
“有。”
钱小五递上一封书信:“这是刘家与盐商往来的密信。”
“你从何处得来?”
“刘家有草民的人。”
“好,本官知道了。”
钱小五退下后,徐先生从屏风后转出。
“这信来得及时。”
“先生觉得能用?”
“现在不能用。”
“得等个更好的时机。”
“何时?”
“等五皇子自己跳出来。”
腊月廿五,小年宫宴。
五皇子携侧妃赴宴,席间谈笑风生。
“听说纪御史又立一功?”
“分内之事。”
“分内?”
“纪御史这‘分内’,管得可真宽。”
“殿下说笑了。”
“纪御史,本妃听闻一事。”
“侧妃请讲。”
“扬州盐案,似乎牵连了刘家?”
她笑容温婉,眼底却藏着锋芒。
“臣只知依法办案。”
“依法?”
侧妃把玩着酒杯:“可本妃怎么听说,有人徇私舞弊?”
“侧妃此言何意?”
“没什么。”
“只是提醒御史,办案要公正。”
“谢侧妃提醒。”
宴后,皇帝留下纪黎宴。
“刘家的事,你怎么看?”
“臣还未查清。”
“是没查清,还是不敢查?”
皇帝盯着他:“朕要听实话。”
“臣确有疑虑。”
“说。”
“刘家与盐商往来,证据确凿。”
“但若深究,恐牵连五殿下。”
“老五”
皇帝闭了闭眼:“朕知道了。”
次日,五皇子被传召入宫。
父子二人在御书房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出来时,五皇子面色铁青。
“纪黎宴!”
他在宫门外拦住去路。
“殿下有何吩咐?”
“你好你很好!”
“竟敢在父皇面前告状!”
“臣只是据实以报。”
“据实?”
五皇子冷笑:“那就看看,谁的‘实’更真!”
五日后,都察院收到匿名举报。
称纪黎宴在扬州办案时,曾私放盐商。
“荒谬!”
徐先生拍案:“这分明是诬陷!”
“可证据呢?”
“证据”
徐先生皱眉:“对方既敢举报,定有后手。”
果然,次日有人证上堂。
是个盐商打扮的中年人。
“小人王贵,见过各位大人。”
“王贵,你要举告何事?”
“小小人要举告纪御史。”
“他他收了小人的银子。”
“多少?”
“5千5万两。”
“何时何地?”
“五个月前,在扬州驿馆。”
纪黎宴静静听着,忽然问:“王贵,你可见过本官?”
“见见过。”
“何时?”
“就就那日。”
“那日本官穿的什么衣裳?”
“红红袍。”
“什么纹饰?”
“纹纹饰”
王贵额头冒汗:“小人记不清了。”
“记不清?”
纪黎宴淡淡道:“那日本官穿的,是青色常服。”
堂上一静。
“小人小人记错了”
“不是记错。”
主审官厉声:“是诬告!”
“大人饶命!”
“是是有人逼小人的!”
“谁?”
“是是”
他话未说完,突然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快传大夫!”
大夫赶来时,人已经没了气息。
“是中毒。”
“好狠的手段。”
“这是要死无对证。”
“未必。”
纪黎宴蹲下身,从王贵袖中摸出一枚玉佩。
“这是”
“五皇子府的标记。”
“什么?”
众人围拢来看。
玉佩上,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伍”字。
“这”
主审官额头冒汗:“纪御史,此事”
“本官会亲自禀明陛下。”
御书房内,皇帝把玩着玉佩。
“老五的东西?”
“是。”
“你确定?”
“玉佩内侧,有内府印记。”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道:“纪爱卿,朕若让你查老五,你敢吗?”
“臣敢。”
“好!”
“朕给你这个权!”
“谢陛下。”
走出御书房,徐先生等在外面。
“陛下真让你查?”
“嗯。”
“这可是烫手山芋。”
“再烫也得接。”
反正这些皇子都登不上皇位,不影响他!
调查进行得很隐秘。
但五皇子还是察觉了。
这日早朝,他直接发难。
“父皇,儿臣听闻都察院在查儿臣?”
“哦?有这事?”
皇帝看向纪黎宴。
“回陛下,确有此事。”
“为何不报?”
“案件未明,不敢妄奏。”
“那现在查清了?”
“尚未。”
“既未查清,为何要查?”
五皇子步步紧逼。
“因有人举告,臣不得不查。”
“谁举告?”
“这按律不能透露。”
“好一个按律!”
“纪黎宴,你这是要跟本王作对到底?”
“臣只对事,不对人。”
“你!”
“够了。”
“朝堂之上,吵什么吵!”
“案子查得如何?”
“已有眉目。”
“说。”
“五殿下侧妃刘氏,其父刘桐,确与盐商有染。”
“证据呢?”
“在此。”
纪黎宴呈上账册。
皇帝翻了翻,脸色渐沉。
“老五,你有什么话说?”
“父皇,儿臣不知情。”
“不知情?”
“你侧妃的爹贪赃枉法,你说不知情?”
“儿臣失察。”
“好一个失察!”
“传旨,侧妃刘氏,贬为庶人!”
“父皇!”
“刘桐,革职查办!”
“至于你”
“闭门思过三年,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府!”
“父皇”
“退朝!”
散朝后,纪黎宴被单独留下。
“朕今日罚得重了?”
“陛下自有考量。”
“考量?”
“朕是在保他的命。”
“陛下”
“盐案牵连太广,朕若不罚,别人就会要他死。”
“朕这些儿子,没一个让朕省心。”
“陛下保重龙体。”
“朕没事。”
“你退下吧。”
转眼开春,端阳公主有了身孕。
消息传开,各府贺礼如流水般送来。
“这也太多了”
端阳公主看着满屋礼品,有些头疼。
“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退回去。”
“可都是心意”
“那就记档,日后还礼。”
“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养胎。”
“我知道。”
“父皇母后高兴坏了,赏了一堆东西。”
“陛下疼你。”
“是啊”
“可我觉得,父皇近来,好像不太高兴。”
“朝中事多,陛下难免烦心。”
“不只是朝中。”
“我听说几位皇兄近来都不安分。”
“公主从哪听说的?”
“宫里传的。”
“夫君,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
“你查案得罪了那么多人,我怕”
“不怕。”
“有陛下在,没人敢动我。”
“可父皇他”
“陛下正值盛年,公主不必忧心。”
端阳公主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五日后,纪黎宴收到密报。
南边出了桩案子,牵扯到大皇子。
“私铸钱币?”
徐先生看完密报,倒吸一口凉气。
“大殿下这是疯了?”
“未必是他主使。”
“可证据指向他。”
“证据可以伪造。”
“先生不觉得,近来事太多了吗?”
“你是说有人搞鬼?”
“嗯。”
“会是谁?”
“不好说。”
“但目的很明确搞乱朝堂。”
“那这案子”
“查。”
“真要查大皇子?”
“查,但要小心。”
调查刚启动,大皇子就找上门来。
“纪御史,本王有话跟你说。”
“殿下请讲。”
“南边的案子,本王不知情。”
“是有人陷害。”
“殿下可有证据?”
“有。”
“这是陷害之人与本王属下的往来信件。”
纪黎宴接过,扫了一眼。
“殿下从何得来?”
“这你别管。”
“本王只问你,信不信?”
“臣需要核实。”
“好。”
“本王给你半月时间。”
“半月后,若你还查本王”
“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
“信是真的?”
“笔迹是真的。”
“那就是说,大皇子确实被陷害?”
“未必。”
纪黎宴将信放在灯上。
火苗窜起,瞬间吞噬纸张。
“你这是”
“这信,不能留。”
“为何?”
“留了,就是大皇子的把柄。”
“有人想借我的手,除掉大皇子。”
“那你还烧?”
“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五日后,纪黎宴回禀皇帝。
“南边的案子,查无实据。”
“哦?”
“老大是清白的?”
“至少证据不足。”
“那你烧的那封信呢?”
“陛下”
“你以为朕不知道?”
“这宫里,没什么能瞒过朕。”
“臣知罪。”
“你何罪之有?”
“烧得好。”
“陛下”
“那封信,本就是朕让人放的。”
“什么?”
“朕想看看,你会怎么做。”
“你没让朕失望。”
“臣不明白。”
“你若拿着那信去查老大,朕反而会失望。”
“朝堂需要平衡,不是一家独大。”
“臣懂了。”
“懂就好。”
“退下吧。”
走出宫门。
“如何?”
“陛下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
“一切。”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悸。
只不过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
“伴君如伴虎啊”
徐先生喃喃。
“是啊。”
“这盘棋,陛下才是执棋人。”
端阳公主临盆那日,宫里宫外都紧张不已。
纪黎宴守在产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痛呼,掌心满是冷汗。
“夫君”
“孩子孩子要出来了”
“公主撑住!”
“就快好了!”
一声啼哭,划破寂静。
“生了,是个小公子。”
“恭喜驸马,是位小世子。”
纪黎宴接过孩子,手都在抖。
小小的婴孩,皱巴巴的,却让他心头柔软。
“公主如何?”
“殿下有些虚弱,但无大碍。”
“我去看看。”
“夫君,看我们的孩子”
“嗯。”
“辛苦你了。”
“不辛苦。”
“像你。”
五日后,皇帝赐名。
“就叫他纪承安吧。”
“承安”
“承平安康,好名字。”
“陛下厚爱。”
凤仪宫内,皇后抱着外孙爱不释手。
“这孩子眉眼像黎宴,嘴巴像端阳。”
“朕看像朕。”
“父皇!”
“哪有这样抢着认像的。”
“怎么没有?”
“承安,叫皇祖父。”
“他才多大呀。”
“你也太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