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顾光裕算是大开眼界了。
不时就有村民过来冲著李思源院门破口大骂。
李思源的院门前就没清静过。
先是村东头的王婶，双手叉腰站在门前，嗓门大得半个村都能听见：
“李思源你个小兔崽子！我家柱子就指望这趟送货去县城换学费，你这一搅和，孩子念书的钱从哪儿来？你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婶骂得唾沫横飞，身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村民，个个脸上都带着愤懑。
顾光裕透过窗缝看见李思源起初还站在院子里，脸色铁青，嘴唇紧抿，似乎想争辩什么，但最终只是转身回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在村子里，他这种损害广大群众利益的人，就等著被大家孤立吧！
“就是！我家屋顶漏了三年了，就等著这笔钱买瓦片！”
“我家二小子要说亲了，没点钱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
“读书读傻了吧！真当自己是青天大老爷了？”
顾光裕在自家窗前听着，不由得摇了摇头。李思源这是犯了众怒。在这个靠工分吃饭的年代，能有一条额外的挣钱门路有多珍贵，他这个城里来的知青都懂，李思源这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却不懂——或者说，不愿意懂。
李思源站在门口，脸色从铁青转为苍白。他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曾经叫他“源娃子”的叔叔婶婶，如今个个眼里带着失望和愤怒。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原则”“规定”，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下午，大队长和支书亲自上门了。顾光裕被请到大队部，两位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给他递了根烟。
“光裕啊，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大队长吧嗒著旱烟，眉头紧锁，“你看这事闹的李思源那孩子，读书读迂了。但咱们全村老小不能跟着他一起喝西北风啊。你能不能再去县城走动走动？跟供销社那边说说好话？”
支书接过话头：“我们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但村里实在是没办法。今年收成一般，要是这条门路也断了，冬天怕是真要饿肚子了。”
顾光裕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我试试，但不能保证。”
李思源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噩梦，马上就要来了。
在如今这个没有化肥的村子里，粪便可是宝贝。
掏粪工是每个生产队都必须有人干的活，通常是由队里最老实巴交或者最不受待见的人轮流担任。
掏粪，这份光荣的工作，就这么到了李思源的头上。
下午，顾光裕从院子里出来，远远的就闻到一股臭味。
一看，是李思源手里拿着挑粪桶，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此时的他早没了早上的意气风发，浑身上下沾著说不清道不明的黑黄色点点，脸上也是。
顾光裕扭头就关上房门往屋里走！
太臭了，挑粪战士是无敌的。
他，顾光裕愿意避他锋芒！
“活该，这都是你自找的！”
“你要是再招惹我，下场就不是这么好受的！”
顾光裕定了定神，往房间里走去。
他要去吸吸白念薇，洗洗鼻子。
李思源用旧衣服系在脑袋后面，可是那股臭味已经腌入味了。
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著茅坑一样的味道。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周围的目光。
每个看到他的村民和知青都远远的避开，还对着他指指点点。
“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我，李思源可是高中生，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我是不会就这么被打倒的！”
李思源一边走着，一边给自己默默打气。
人生总要经历低谷期，想当初韩信也曾受过胯下之辱。
他，李思源，就是未来的天命之子！
“咦，好臭啊，我们快走！”
几个路过的女知青，急忙捂著鼻子避开了李思源。
她们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深深刺痛了李思源的心里。
随即，李思源看到了眉头一皱，退至门口的顾光裕。
“顾光裕，这都怪你！”
李思源心里所承受的委屈、愤怒、怨恨，如同遇见火星的炸药，立刻就爆发了。
“顾光裕，你等著，我会死死盯着你的，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丢人成这样！”
李思源低下头，恶狠狠的在心里咒骂着顾光裕。
他觉得自己受的一切，都是顾光裕的错，要不是他，自己不会这样。
。。。。。。
白念薇正坐在窗边的小桌前，专注地看着书。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今天扎麻花辫，辫梢系著朴素的蓝色头绳，一身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却干净整洁。
“你小心点，我看李思源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白念薇看到顾光裕进来，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来，把这份数学卷子做了！”白念薇甩著麻花辫，递过来一张卷子。
“嗯，我会小心的，有你，我高考肯定没问题！”
顾光裕接过卷子，笑着夸奖了一句。
白念薇脸微红，低下头假装继续看书，但眼角余光却不自觉地瞟向顾光裕。
他踏实、聪明，最重要的是，他尊重她——尊重她的知识，尊重她的见解，不像村里其他男人，总觉得女孩子读书多了没用。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顾光裕遇到一道难题，眉头紧锁。
“卡住了？”白念薇轻声问。
“嗯，这道几何证明题，辅助线不知道怎么画。”
白念薇起身走过来，俯身看向试卷。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清香，与窗外偶尔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臭味形成鲜明对比。顾光裕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
“你看，这里”白念薇拿起铅笔，在图上轻轻画了一条线，“连接这两个点，是不是就清晰了？”
她的手指纤细，因为做农活而有些粗糙，但画线时却稳当准确。顾光裕顺着她的指引看去，果然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我怎么就没想到！”顾光裕一拍脑门，兴奋地说。
白念薇被他孩子气的动作逗笑了：“你是太着急了，静下心来慢慢想，其实不难。”
她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顾光裕一时看呆了，直到白念薇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退回自己的座位。
“你你继续做题吧，我不打扰你了。”她小声说，耳朵尖微微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