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狂风卷着雨线,抽打在车窗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雨刮器奋力地左右摇摆,却依然难以完全看清前方的道路。
赵磊开着那辆唯一的公用皮卡,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全是汗。他时不时偷瞄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林峰。这位新来的年轻镇长,从上车后就一言不发,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窗外肆虐的暴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微蹙的眉头,却透露出他内心的凝重与决断。
“林……林镇长,我们真的直接去聚贤酒楼?”赵磊还是有些忐忑,声音在雨声和引擎声中显得有些微弱。他深知王虎成在石泉镇的权势,这般直接闯过去,无异于正面挑战,后果难料。
“不然呢?”林峰转过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等着雨停了,等着王书记‘调研’归来,然后听他说一句‘抱歉,不知道你来’?还是等着石泉水库真出了事,我们再去追悔莫及?”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赵磊的心上。赵磊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踩下了油门。皮卡在泥泞湿滑的道路上,朝着镇中心方向的聚贤酒楼驶去。
聚贤酒楼,石泉镇最好的饭店。虽然外面风雨交加,但酒楼最大的包间“锦绣厅”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空调吹着舒适的凉风,圆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生猛海鲜,酒杯里斟满了白酒,空气中弥漫着菜肴的香气和烟草的味道。镇委书记王虎成坐在主位,他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微胖,梳着油光水亮的大背头,脸上带着惯有的、看似和蔼实则威严的笑容。他身边坐着镇党委副书记、人大主席、副镇长、武装部长等一众班子成员,以及几个镇上有头有脸的站所负责人和村支书,济济一堂,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来来来,大家共同举杯,虽然林镇长还没到,但我们先预祝他未来在石泉镇工作顺利!”王虎成端起酒杯,声音洪亮,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
“祝林镇长工作顺利!”众人齐声附和,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容。谁都知道,这顿酒,是给那位新镇长“立规矩”的。一个毛头小子,能翻起什么浪花?
“王书记,这林镇长架子不小啊,让咱们这么多老同志等他一个。”副镇长孙志才凑到王虎成耳边,阴阳怪气地说道。他是王虎成的铁杆心腹。
王虎成呵呵一笑,摆摆手:“年轻人嘛,初来乍到,可能路上耽搁了,或者……在办公室熟悉环境呢?咱们要多理解,多包容。”他话语看似大度,实则充满了揶揄和轻视。熟悉环境?那间布满灰尘的办公室,够他“熟悉”一阵子了。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咚咚咚”地敲响了,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喧闹的包间瞬间安静了不少。
“进来。”王虎成随口应道,以为是服务员。
门被推开,带着一身水汽和门外风雨的寒意,林峰迈步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衬衣,肩膀和袖口被雨水打湿了些许,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将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惊讶、审视、不屑、玩味……
赵磊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像个小跟班,不敢抬头看众人。
“哟?这位是?”王虎成故意拉长了声音,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脸上带着夸张的疑惑。
林峰走到桌前,距离王虎成三四步远站定,声音清晰而平稳:“王书记,各位领导,我是林峰,今天刚到任的代镇长。不好意思,路上雨大,来晚了。”
他的自我介绍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怯场,更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者委屈。
包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新镇长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他不是应该待在镇政府那间破办公室里生气或者不知所措吗?怎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雨直接找到这里来?而且,这气势……似乎不像个软柿子。
王虎成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被笑容掩盖:“哎呀!原来是林镇长!你看这事闹的,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快请坐,快请坐!钱主任,怎么安排的?不是让你安排好林镇长吗?”他立刻把矛头引向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钱富贵。
钱富贵一脸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林峰没有理会王虎成的表演,也没有去看钱富贵,他的目光直接锁定王虎成,开门见山:“王书记,坐就不必了。我来是想向您汇报一个紧急情况。”
“紧急情况?”王虎成眉头一皱,拿起桌上的中华烟,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吐了个烟圈,“什么紧急情况,比我们给林镇长接风还重要啊?天塌不下来嘛,年轻人,不要毛毛躁躁的。”
“是啊林镇长,既来之则安之,先吃饭,工作明天再说。”
“这么大的雨,有什么事也得等雨停了嘛。”
林峰对周围的杂音充耳不闻,目光依旧紧盯着王虎成,语气加重了几分:“王书记,我接到确切消息,未来连续三天,我们石泉镇乃至整个古县区域,将遭遇特大暴雨袭击。尤其是镇外的石泉水库,年久失修,坝体可能存在安全隐患。一旦出事,下游石泉村、柳树村、洼里村三个行政村,上千名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将受到严重威胁!我们必须立刻启动应急预案,组织群众转移,加固水库堤坝!”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如同惊雷在包间里炸响!
“哗——”众人一片哗然。谁都没想到,林峰一来就抛出这么个“重磅炸弹”。
王虎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把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林峰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刚来,了解石泉镇的情况吗?石泉水库好好的,几十年都没出事,怎么你一来就要出事?什么确切消息?是哪个权威部门发布的?我怎么没接到县里的通知?”
他一连串的反问,带着浓重的质疑和压迫感,试图将林峰的话定义为“危言耸听”、“不懂规矩”。
“王书记,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气象灾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不能拿群众的生命安全去赌!”林峰毫不退缩,声音斩钉截铁,“我建议,立即成立防汛抗旱指挥部,您任总指挥,我任副总指挥,立刻部署抢险救灾工作!”
“胡闹!”王虎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林峰!你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这么大的事情,是你一个代镇长说了算的吗?要讲程序!要等上级指示!你这样贸然行动,引起群众恐慌,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这个责任谁来负?!”
他扣帽子的功夫炉火纯青,瞬间将“不按程序办事”、“引起恐慌”的大帽子甩了过来。
“程序要讲,但群众的命更重要!”林峰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军人的铁血和不容置疑,“如果等县里通知,等所谓的程序走完,可能一切都晚了!真到了那个时候,王书记,您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你……”王虎成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他没想到林峰如此强硬,竟然敢当面顶撞他,还反过来将他一军!
包间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场新镇长与镇委书记的首次正面交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副镇长孙志才见状,立刻跳出来帮腔:“林镇长,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王书记在石泉镇工作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不顾群众死活了?我们做事要讲科学,讲实际!你说水库有危险,有勘测报告吗?有专家鉴定吗?总不能凭你一句话,就兴师动众吧?”
“就是,年轻人想干事是好事,但不能太冲动。”
“还是要多听听老同志的意见。”
其他几个王虎成的亲信也纷纷开口,形成合围之势。
林峰孤立无援地站在中间,面对众人的质疑和围攻,他的脊梁却挺得越发笔直。他知道,这一刻,他不能退!退一步,不仅个人威信扫地,更可能铸成大错!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目光如炬地盯着王虎成:“王书记,我不需要勘测报告,我的眼睛就是尺!我来的时候仔细观察过水库坝体,有渗水痕迹,护坡有破损!我在特种部队参加过多次抗洪抢险,我比在座的各位,更清楚这种持续暴雨意味着什么!”
他稍微泄露了一点自己的过往经历,特种部队的身份带着天然的权威性和说服力,让在场的一些人神色微变。
“我现在以石泉镇代镇长的身份,正式向您提出启动应急程序的建议!”林峰一字一顿,声音铿锵有力,“如果您不同意,我将保留向上级党委和政府直接汇报,并采取我认为必要的、力所能及的措施的权利!一切后果,由我林峰一人承担!”
“砰!”王虎成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身,指着林峰的鼻子:“林峰!你……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你要承担后果?好!我看你怎么承担!”
就在这时,王虎成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烦躁地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县委办张主任”。他脸色一变,狠狠瞪了林峰一眼,走到窗边接通了电话。
“喂,张主任……是,我是王虎成……什么?县气象局刚发布了暴雨红色预警?未来72小时,累计降雨量可能超过300毫米?!要求我们立刻做好防汛准备,特别是……是石泉水库的巡查排险?……是,是,我们一定高度重视,立刻部署……”
王虎成接电话的声音一开始还带着怒气,但听着听着,语气就变了,变得惊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他挂断电话,转过身时,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包间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王虎成,等待着他的反应。林峰则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王虎成的目光复杂地看向林峰,有震惊,有恼怒,更有一种被当众打脸的难堪。县里的预警,证实了林峰刚才所说绝非虚言!如果他再坚持不采取措施,一旦真出了事,他王虎成的政治生涯恐怕就要到头了!
形势比人强!王虎成咬了咬牙,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个……林镇长,刚才县里来了紧急通知,确实……确实有特大暴雨。你……你的建议很好,很有预见性。我看……就按你说的办,立刻成立指挥部,启动应急预案!”
这一刻,包间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他们看着之前还盛气凌人的王书记,转眼间就在新镇长面前服了软,虽然极不情愿,但却不得不低头。
这场鸿门宴,林峰单刀赴会,凭借对危机的敏锐洞察、为民请命的坚定决心和毫不退让的强硬态度,硬生生地在王虎成经营多年的铁桶阵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逆袭的序幕,由此拉开!
林峰看着脸色铁青的王虎成,心中没有丝毫得意,只有更沉重的责任。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更大的风雨和挑战,还在后面。
“好!既然王书记同意,那我建议,指挥部立刻就在这里成立!”林峰不再耽搁,立刻抓住主动权,“请王书记坐镇指挥,我立刻带人前往石泉水库和下游各村,实地勘察,组织抢险!”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的反应,对身后的赵磊一挥手:“赵主任,我们走!”
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包间,再次投入门外的狂风暴雨之中。那坚定的背影,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锐不可当!
包间内,只剩下脸色难看的王虎成和一众面面相觑、心思各异的班子成员,以及一桌渐渐凉透的“接风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