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焚尽的琉璃焦土之上，方正成了唯一的神。
南疆残存的国主、宗门之主，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惧，匍匐在他的脚下。
他们献上最华贵的贡品，用最卑贱的言语，歌颂他的功德。
方正俯瞰着他们，那眼神，如同注视着一群聒噪的稚童。
他未收任何贡品，只是平静地宣告。
“从今日起，南疆无国，亦无宗门。”
“万物生灵，皆入我圣朝。”
“你们，和你们治下的凡人、蛊师，并无不同。”
“都是我的子民。”
此言一出，下方跪伏的头颅齐刷刷抬起，人人脸上写满惊骇。
风雷宗的宗主喉头发干，忍不住开口：“圣人，我等宗门基业，世代传承……”
方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杀意，没有威压，只有纯粹的、无机质的注视。
风雷宗主后面的话，便被死死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方主的声音继续响起，没有一丝波澜。
“你们的蛊虫、资源、秘境，收归圣朝，统一调配。”
“所有孩童，无论出身，皆受圣朝教导，依其资质，授予最合适的修行流派。”
“众生归一，再无贵贱。”
他描绘的，是一个绝对秩序下的理想国。
一个从未有过的世界。
可对这些旧时代的王与侯而言，这无异于掘其祖坟，断其命脉。
“圣人三思！”一个古老世家的族长叩首于地，声音都在颤抖，“我王家传承千年，血脉族人，怎能与凡夫俗子混为一谈……”
“你的意思是，你的血脉，比他人的更高贵？”方正问。
“晚辈不敢！”王家族长吓得浑身一颤。
“你敢。”
方正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你们都这么想。”
“你们想守着自己的权柄，护着自己的财富，让子孙后代，永世凌驾于他人之上。”
“这不是我要的秩序。”
他挥了挥手，动作轻描淡写，像是在驱赶几只苍蝇。
“回去。”
“三日之内，交出一切。”
“不愿者，可不交。”
话音落下，他已转身，踏空而去，只留下一地脸上血色褪尽、只余死灰的旧日权贵。
三日后。
圣朝新都，云中城。一座由方正以画道手段，于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空中神迹。
叛乱的消息，自南疆四野而来，如蚁附膻。
超过七成的宗门与世家，选择了阳奉阴违。
他们暗中串联，散布谣言，将那场滔天瘟疫的源头，指向了方正。
“圣父！”一位新晋的圣朝官员躬身禀报，“王家、风雷宗、铁血门……他们联手封锁山门，煽动治下民众，污您为伪圣，是灭世魔头！”
“各地已现暴乱，他们冲击学堂，屠戮我朝官员。”
方正高坐云端宝座，俯瞰着下方沙盘。
沙盘上，那些代表着叛乱的区域，正亮起一个个刺目的红点。
他脸上不见怒色，甚至没有波澜。
“他们不明白。”方正轻声开口。
“他们以为，力量源自蛊虫，源自元石，源自血脉。”
“他们不懂，真正的力量，源自人心。”
那官员不解抬头：“圣父，是否要调集圣卫军，以武力清剿？”
“杀戮，是最低效的手段。”
方正摇头。
“那只会制造仇恨。”
“我要他们，从心底里，成为新秩序的一部分。”
他缓缓抬起右手。
掌心之中，没有冰光，没有墨气。
只有一团辉光。
那辉光无形无质，却似承载着亿万生灵的喜怒哀乐。
“传我法旨。”
“召王家、风雷宗、铁血门一众首脑，来云中城议事。”
半日后，云中圣殿。
王家族长、风雷宗主等人，终究还是来了。
他们身后，站着各自势力最精锐的长老与高手，气息勾连成片，隐隐形成一股与王座之上的方正分庭抗礼的势。
“参见圣人。”王家族长拱了拱手，语气不卑不亢。
“我等听闻圣人召见，不知有何要事？”
方正看着他，问：“你的领地，为何反我？”
王家族长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姿态：“圣人此言差矣！非是我等要反，实乃民心不附！”
“您废黜传承，是掘我等根基，门人子弟群情激奋，我等亦是无力弹压！”
“正是！”风雷宗主立刻附和，“得民心者得天下！圣人此举，失了民心啊！”
两人一唱一和，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民心”二字之上。
方正听着，竟点了点头。
“说得好。”
“得民心者得天下。”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这些人，望向了他们身后，那片广袤土地上的千千万万生灵。
“既然如此，我们便问问‘民心’。”
他抬起的手，轻轻一握。
仙道杀招——民心所向！
一股玄奥至极的力量，沿着无形的因果之线，瞬间降临南疆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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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祖地。
数万族人聚集于演武场，听着一位长老慷慨激昂地控诉圣朝“暴政”。
“……他要我们交出仙蛊，是为断我王家万载传承！他要我们交出子弟，是为绝我王家高贵血脉！此等恶魔，人人得而诛之！”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突然高喝：“不对！”
他是王家旁支的一名管事，向来忠心耿耿。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他。
他涨红了脸，指着台上长老，大声质问：“圣人焚尽瘟疫，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这份恩情，是假的吗？”
“圣朝建立学堂，让我的孩子也能读书识字，检测资质，有望修行，这是错的吗？”
“族长和长老们，不过是舍不得自己的权位，舍不得那些灵山矿脉！为了他们的私欲，就要我们去对抗拯救了整个南疆的圣人？”
“他不是为了私欲！他是为了我们所有人！”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中轰然炸响。
许多人脸上的激愤，化作了迷茫，继而是思索。
是啊……圣人救了所有人。
圣朝的律法，似乎对他们这些底层族人，更为有利。
台上长老脸色剧变，厉喝：“王五！你疯了！竟敢为魔头张目！来人，给我拿下！”
“谁敢！”王五身旁，数名与他交好的族人立刻挺身而出，护在他身前。
“五哥说得对！我们不能恩将仇报！”
“要反你们自己反！别拉着我们王家满门去送死！”
一点火星，瞬间引燃了早已埋下的干柴。
支持与反对的族人当场对峙，刀剑出鞘，气氛一触即发。
同样的一幕，在风雷宗，在铁血门，在南疆每一个反叛的角落，同时上演。
弟子对抗师尊，子嗣反对父亲。
忠诚、血脉、恩义……这些维系旧秩序的纽带，在“民心所向”这一招面前，如沙上之塔，一触即溃。
云中圣殿内。
王家族长、风雷宗主等人的脸色几番变幻，最后只剩一片铁青。
他们腰间的传讯蛊，疯了一般震动不休。
每一条宗门哗变、家族内乱的讯息，都像一柄重锤，砸碎了他们最后的侥幸。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王家族长喃喃自语，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的儿子……他带人围了我的闭关室……”
风雷宗主的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在地。
方正依旧端坐于宝座之上，平静地看着他们。
“现在，你们觉得，民心在哪一边？”
扑通！
王家族长第一个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殿堂地面。
“圣父！我错了！我罪该万死！”
“我愿献出王家所有！只求圣父饶恕！”
其他人见状，再无半分侥幸，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哭喊着，忏悔着。
方正看着下方匍匐的一片身影，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他抬起另一只手，以元气为笔，以虚空为纸。
寥寥数笔，一幅宏伟画卷在圣殿上空展开。
画中，没有高高在上的王侯，没有作威作福的宗门。
人人安居乐业，孩童在宽敞学堂中诵读，少年在广阔演武场上修行，老者怡然自得，田野间灵谷丰登。
整个世界，如同一台精密运转的巨大机器，每个人都是其中一个快乐而满足的零件。
而在画卷的最顶端，云层之上，一个与方正一般无二的身影，正含笑俯瞰着这一切。
他是这完美画卷的唯一核心。
唯一的父。
这幅画，顺着“民心所向”的因果，映入了南疆每一个生灵的脑海。
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和归属感，自他们心底油然而生。
他们狂热地望向天空，望向那画卷，仿佛看见了自己最光明的未来。
他们跪倒在地，发自肺腑地，向着云中城的方向，高声赞颂。
“圣父永恒！”
圣殿之内，方正感受着那亿万道汇聚而来、纯粹到极致的信仰与意志。
他体内的某道桎梏，轰然破碎。
人道，大宗师！
他看着下方那些依旧在磕头求饶的旧日权贵，又仿佛看见了整个世界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模样。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清晰地浮现。
如果为了一个更伟大的目标，一个更完美的秩序，需要将这画卷里的一切，连同他们此刻狂热的崇拜，一同抹去……
我会犹豫吗？
他得到了答案。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