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渊深处,没有光。
这里也早已没有了黑暗。
只剩一片由血肉与碎骨搅成的,粘稠的猩红泥沼。
幽魂魔尊的身影在泥沼中拉出一条模糊的黑线。
他所过之处,无论是沉睡万年的太古荒兽,还是藏匿于地底缝隙的异人福地,所有生命的气息,都在瞬息间被干净利落地抹除。
一头体型堪比山脉的地底龙蜥发出最后的咆哮。
它张开的巨口足以吞下一座城池。
幽魂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抬起一根白皙的手指,对着身后轻轻一点。
噗。
一声轻响。
地底龙蜥山岳般的身躯僵住了,眼中的凶光瞬间熄灭。
它庞大的生命力找到一个看不见的缺口,如决堤洪水般疯狂倾泻。
转眼,它便化作一具干瘪的空壳,轰然倒塌,激起漫天骨灰。
“太繁琐了。”
幽魂停下脚步,低头审视着自己那根完美无瑕的手指。
一个念头,在他那被纯粹杀意填满的脑海中浮现。
杀,为什么需要动作?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
那里,一个由上万名石人组成的部落,已结成战阵。
他们浑身散发着土道的厚重气息,严阵以待。
幽魂的眼神扫过他们。
他只是看了一眼。
下一瞬,那一万多名石人战士,支撑其存在的“骨”被瞬间抽离,齐刷刷地瘫软下去,化作一滩滩失去形状的烂泥。
他们的石质身躯上没有任何伤口。
魂魄,却在接触到那个眼神的刹那,被彻底分解,归于虚无。
杀,甚至不需要一个念头。
它应该像呼吸。
成为本能。
就在这时,幽魂的动作猛然一顿。
他体内,那片刚刚开辟不久的第二仙窍,天空骤然变得漆黑。
没有乌云,没有雷电。
一种尖锐、刺耳,由亿万魂魄同时发出的无声哀嚎,直接在他的魂魄最深处炸响。
八转灾劫。
万魂噬心劫!
漆黑的天幕之上,裂开无数道缝隙。
数之不尽的,由劫难之力凝聚而成的怨魂,化作黑色的暴雨,朝着仙窍大地倾泻而下。
它们的目标,不是仙窍的山川草木。
而是仙窍之主,幽魂的魂魄本身。
幽魂抬起头,看着那漫天坠落的怨魂,脸上竟浮现出一种孩童发现新奇玩具般的神情。
“哦?”
“一种新的死法。”
他没有催动任何防御杀招,更没有动用魂道那早已臻至无上大宗师的底蕴。
他只是张开了双臂,仿佛要去拥抱这场专门为他准备的死亡盛宴。
“来。”
他轻声说。
“让我看看,你们要如何杀死我。”
无穷无尽的怨魂,瞬间淹没了他。
它们穿透肉身,疯了一般地涌入他的魂魄,要将他的意志撕碎,将他的记忆啃食,将他的存在彻底抹去。
幽魂的魂体,在亿万怨魂的撕咬下,开始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
然而,他的意志核心,却平静得宛若一块万古不化的玄冰。
“原来是这样。”
他的意志在自己的魂魄中回荡。
“你们,也是一种杀。”
“是天地,对蛊仙的杀。”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第一仙窍之中,那些深刻烙印着的,代表着杀道的血色道痕,骤然亮起!
它们没有组成任何防御,而是化作了亿万柄无形的,比怨魂本身更加细微的解剖刀。
噗噗噗噗!
那些刚刚涌入他魂魄的怨魂,还未造成任何伤害,就被这些解剖刀瞬间肢解。
一个完整的怨魂,被分解成了最基础的“怨恨”、“不甘”、“毁灭”等等纯粹的负面意志。
这些意志碎片,又被杀道道痕进一步碾碎,提纯。
最终,化作了一股最纯粹的道之感悟,被幽魂的魂魄,一口吞下!
“味道不错。”
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非但没有被灾劫所伤,反而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这必杀之劫,当成了滋养自身的无上补品!
第二仙窍内,随着幽魂不断吞噬灾劫的力量,魂道道痕的数量开始疯狂暴涨。
仙窍的大地在剧震中不断扩张,一座座由魂核、魂晶构成的山脉拔地而起。
整个仙窍的底蕴,正在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朝着八转的巅峰疯狂迈进。
天上的万魂噬心劫似乎被激怒了。
更多、更强的怨魂从裂缝中涌出,它们甚至开始彼此吞噬,凝聚成一个个气息堪比太古魂兽的巨大魂魔,咆哮着冲向幽魂。
“不够。”
幽魂摇了摇头。
“太慢了。”
他张开嘴,对着天空,猛地一吸。
轰隆!
整个第二仙窍的天空,连同那无穷无尽的劫难怨魂,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黑色龙卷,被他强行扯下,尽数吞入腹中!
灾劫,消散了。
第二仙窍的天空,恢复清明。
第二仙窍的修为稳稳地停留在了八转蛊仙的巅峰。
地渊之中,幽魂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尸山血海,地渊的无尽黑暗,中洲地表那沸反盈天的人道洪流……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感知中褪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个字。
杀。
杀生,为护生?
那是乐土的伪善。
斩业,非斩人?
那是正道的欺瞒。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关于杀的理解,然后又被他一一否决。
杀,不需要理由。
杀,不需要目的。
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永恒寂静的干扰。
而杀,就是修正这种干扰的唯一手段。
是终结。
是归零。
是抹除一切之后,那永恒的、绝对的虚无。
那才是万事万物,唯一的真理。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碎裂声,在他的意志最深处响起。
那层阻碍着他,也阻碍着古往今来所有杀道修行者的最后壁垒,应声而碎。
幽魂魔尊,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里,曾经的疯狂与暴虐尽数褪去,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纯粹漆黑。
轰——!
一股无形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波动,以他为中心,瞬间横扫了整个地渊。
波动穿透了厚重的地层,穿透了中洲的大地,以一种超越了空间与时间的方式,降临到了五域两天的每一个角落。
北原,一位正在打磨弯刀的黄金部族勇士,手猛地一抖,锋利的刀刃在自己手心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明白这把陪伴了自己半生的刀,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西漠,一位以暗杀闻名的七转蛊仙,正准备催动杀招,体内的杀招却骤然失控,反噬己身,喷出一口鲜血。他惊骇地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杀招,仿佛成了别人的东西,不再听从自己的号令。
东海,一只蜘蛛刚刚用蛛网捕捉到一只飞蛾。就在它即将注入毒液的瞬间,它的动作僵住了。冥冥中,一道至高无上的意志在注视着它,审判着它这微不足道的杀戮行为。
从这一刻起。
天下万般杀伐。
从仙尊的杀招,到凡人的争斗,再到野兽的捕食。
所有与“杀”有关的概念,都有了唯一的主人。
地渊深处。
幽魂魔尊站在尸山血海的顶端,他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穿透了无尽的岩层与泥土,精准地落在了那遥远的天庭之上。
一股纯粹的,再无任何疯狂与混乱,只剩下绝对终结意志的杀意,从地渊深处,冲霄而起。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