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秋的身影在智慧光晕中消散。
“三十倍。”
方源的意志在空荡的仙窍内回响,没有喜怒,只是一道不容更改的现实律令。
刹那间,整个至尊仙窍的时光长河被一只无形大手拨动,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疯狂加速。
河水奔流,浪涛汹涌,整个世界的运转节奏都在被强行扭曲、拔高。
……
外界,中洲。
星宿仙尊的意志分身立于云海,俯瞰着下方。
那片大地,已被白色的人道洪流彻底淹没。
气运沸腾如海啸,却始终缺少一道能够承载这一切的堤坝,显得虚浮不定。
“第九景,《众人》。”
她的意志在星宿棋盘的虚影中流转。
棋盘之上,亿万星辰光芒爆闪,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疯狂推演,计算着所有可能的方位。
然而,所有星轨的终点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无。
“不在名山大川,不藏洞天秘境。”
星宿分身的目光穿透云层,扫过下方的一座座城池,一个个村落。
“原来,你散落于人间。”
她的意志有了决断。
下一刻,她身上那足以镇压万古的星光与道韵尽数内敛。
她化作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妇人,面容普通,眼神浑浊,像极了那些终日为生计奔波的凡俗。
一步踏出,她的身影便已出现在中洲一座名为“百家城”的凡人闹市。
刹那间,人间的烟火气包裹了她。
货郎的叫卖声,主顾的争吵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咕噜”声,混杂着食物的油香与人流的汗酸,织成一张喧嚣的网。
一个肉贩挥舞着油腻的屠刀,冲着挑剔的顾客唾沫横飞。
“就这个价,少一文钱你都别想拿走!”
不远处,一个脚夫的脊梁被沉重的货物压成一张满弓,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汗印。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踮着脚,死死盯着一个富家公子手上那串晶亮的糖葫芦,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着。
星宿分身就站在人流之中,任由那些行色匆匆的凡人从她身旁挤过,衣角摩擦。
她没有去推算这些人的命运,也没有去观察他们的气运。
她只是看。
看他们的挣扎,看他们的欲望,看他们为了“活着”本身而迸发出的那股最原始的韧劲。
“这便是存。”
她的意志确认了一个早已洞悉的定理,不起波澜。
就在这时,大地猛然一颤。
轰隆!
整座百家城剧烈摇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要捏成齑粉。
“地龙翻身了!”
“快跑啊!”
市井的喧哗瞬间被惊恐的尖叫撕碎,无数人化作没头的苍蝇,四散奔逃。
城东的一段城墙,在剧震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倒塌。
无数碎石裹挟着烟尘,如山崩般滚落,不偏不倚,正好堵死了城东那条通往城外平原的唯一主干道。
一块足有三层楼高的狰狞巨石,如同一头拦路的怪兽,横亘在所有人的生路之上。
“完了!路被堵死了!”
“我的孩子还在家里!”
哭喊声与绝望的嚎叫响彻一片。
星宿分身站在混乱的边缘,静静地看着那块巨石,看着那些被绝望吞噬的凡人。
她没有出手。
一个身穿官服的差役,连滚带爬地从废墟中冲出,他拔出腰间的佩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都别慌!哭有什么用!”
“想活命的,都给老子过来!”
他的吼声像一盆冰水,浇醒了几个被吓傻的壮汉。
“官爷,这么大的石头,怎么挪啊?”
“是啊,这比山还重!”
“挪不动也得挪!”那差役双目赤红,指着巨石后面,“再来一次地龙翻身,我们都得被活埋在这里!”
人群死寂了片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木匠,从人群中走出,他丢掉随身的工具箱,走到巨石前,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摩挲着石面。
“石头底下有缝隙,能塞进木头。”
他回头看向众人,声音沙哑却沉稳。
“有绳子吗?越粗越好!”
“我家有!”
“我家也有!”
很快,城中各家各户的麻绳,能找到的木杠,都被集中了起来。
最初,只有几十个男人。
他们用木杠撬,用麻绳拉,喊着杂乱无章的号子,可那巨石却纹丝不动。
“不行啊!力气不够!”
“再来人啊!”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把啼哭的孩子塞给旁边的老人,自己也冲了上去,抓住了粗粝的绳子。
“算我一个!”
她的举动,像一颗火星,溅入了干枯的柴堆。
更多的妇人,半大的少年,甚至一些还能走得动路的老人,都默默地加入了这支求生的队伍。
成百上千的人,如同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将那块象征着绝望的巨石团团围住。
“一!二!三!拉!”
那名差役站在最高处,挥舞着佩刀,用嘶哑的嗓音充当着唯一的节拍。
这一次,所有人的力量汇聚于一处。
嘎吱——
巨石底部传来刺耳的刮擦声,磨得人牙根发酸。
它动了!
虽然只是挪动了微不足道的一寸,却让所有人的眼中都迸发出了骇人的光亮。
“动了!动了!”
“大家加把劲!”
“一!二!三!拉!”
汗水,从每一个人的额头滚落,浸湿了他们的衣衫,也浸湿了脚下的尘土。
肩膀,被粗糙的麻绳勒出一道道血痕。
手掌,被坚硬的木杠磨得血肉模糊。
没有人退缩。
没有人叫苦。
星宿分身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身后的星宿棋盘虚影中,亿万闪烁的星辰,已停止了所有推演。
它们只是倒映。
倒映出下方那一张张因极致用力而扭曲的脸,那一双双因燃起希望而发亮的眼,那一声声汇聚成洪流的呐喊。
轰隆!
又是一次剧烈的余震。
巨石晃动,险些将好不容易撬开的缝隙再次压实。
“顶住!”
“别松手!”
无数人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扛住了这煌煌天威。
终于,在所有人的齐心协力之下。
那块堵塞了生路的巨石,被一点一点地,缓慢而又无比坚定地,挪开了一道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缕阳光,从缝隙的另一端穿透烟尘,照亮了一个孩子的脸。
“通了!路通了!”
无法形容的欢呼声浪,在这一刻,直欲掀翻天穹。
也就在这一瞬间。
那些凡人身上,每一滴滚落的汗珠,每一道勒出的血痕,每一声嘶哑的呐喊,都开始发光。
一点点,一滴滴,一丝丝。
无数微弱到几乎不可见的白色光点,从他们身上升腾而起,纯粹而炽热。
这些光点没有飞向天空,而是在那被挪开的巨石上空汇聚。
它们彼此交织,融合,如同无形的织女在虚空中纺纱,编织着人间的史诗。
一副画卷的轮廓,从无到有,缓缓浮现。
画卷展开。
上面没有仙神魔佛,没有惊天动地的强者。
只有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人影。
他们的面目模糊不清,有的在田间耕作,有的在市井叫卖,有的在沙场搏杀,有的在灯下苦读。
亿万万凡俗的身影,汇聚成一股奔流不息、不可阻挡的时代洪流。
画卷的上方,是两个古朴厚重的大字。
《众人》。
画卷在空中微微一旋,不带半点烟火气,轻飘飘地,朝着星宿分身的方向落去。
她伸出手,那身粗布麻衣不知何时已变回了星光流转的仙尊袍服,华贵无双。
画卷入手。
一股厚重、坚韧、包罗万象的众生意志,顺着她的手臂,涌入她的意志核心。
“个体如蚁,众生可负青天。”
随着第九景《众人》归位,天庭深处的气运池中,那片原本汹涌狂暴的白色洪流,骤然一沉。
它不再是虚浮的浪潮,而是化作了坚实厚重的人道大地,承载着整个中洲的气运。
星宿仙尊的本体,在漫天繁星精算阵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九景已聚,根基已成。”
她的目光穿透了天庭的壁垒,看向那无尽人道气运的最终归宿。
“只差最后一景,《同心》。”
就在中洲人道气运攀升至顶点的刹那。
遥远的,深不见底的中洲地渊最深处。
一缕漆黑如墨,带着无尽怨毒与疯狂杀意的气息,从一道凡人肉眼绝不可见的细微裂缝中,悄然逸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