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仍在继续。
画卷在星光与金辉的夹缝中,如一叶在风暴之眼漂流的扁舟,每一次摇曳,都引动两位当世至尊的意志进行着最恐怖的交锋。
每一次碰撞,都有海量的星念被巨阳那不讲道理的运道洪流冲刷、磨灭。
星宿仙尊的这具意志分身,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
她很清楚,巨阳的意图并非夺宝。
他只是在抬高她获取此宝的成本。
运道攻伐,最是耗费心神推算,长此以往,即便最终得手,她这具分身的战力也将跌落谷底。
届时,那隔岸观火的方源,便会化作扑杀而上的饿狼,不带一丝犹豫。
不能再拖下去了。
星宿分身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彻底冰封。
再无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只剩下绝对的、极致的、非人的理智。
“哼。”
一声冷哼,自她意志核心的至深之处响起,带着割舍一切的决绝。
下一刻,她身后那巨大的星宿棋盘虚影,猛然大放光明!
轰!
棋盘之上,上百颗代表着智道精粹的星辰,在同一时间,齐齐燃烧!
不,那不是燃烧。
那是星辰在噬主!
它们没有飞出,而是在棋盘内部,化作了最为磅礴的算力洪流,以一种自毁的方式,疯狂倒灌注入星宿仙尊的意志核心!
以永久性损耗自身智道道痕为代价,在瞬间爆发出超越极限的推算能力!
一瞬间,在星宿仙尊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变了。
那道自北原而来的金色长虹,不再是不可捉摸的运道轨迹。
它被分解,被洞穿,分裂成了亿万万种可能性。
画卷的每一次震颤,每一次偏移,每一次看似随机的闪躲,其背后所有的运道流向、所有可能的变化,都在这一刻,被她尽数洞悉,算无遗策!
“巨阳,你的变数,到此为止了。”
星宿分身淡淡开口,那声音再无人类的音色,仿佛是天道法则在宣读既定的事实。
她终于再次出手。
依旧是探出右手,五指张开,朝着那幅画卷抓去。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缓慢。
可就是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抓,却蕴含了智道推演到极致的“必然”!
嗡!
金光祥云再次剧烈翻滚,试图将画卷推向另一个不可思议的方位。
但星宿分身的手掌,并未追逐,也未预判。
她的手,早已等在了画卷即将抵达的那个“未来”!
金光再变,祥云流转,裹挟着画卷进行了一次匪夷所思的虚空折向。
然而,没用!
星宿分身的手,如影随形,不偏不倚,依旧等在那里。
她的手,便是画卷唯一的终点。
仿佛那画卷不是在躲避,而是在主动投入她的掌心。
以智道,算死运道!
在绝对的算力面前,一切变数,皆为定数!
“可恶!”
遥远的北原长生天内,传来巨阳仙尊一声隐含怒意的闷哼。
那道贯穿天地的金色长虹,光芒骤然一黯,仿佛被斩断了源头。
就是现在!
星宿分身五指猛然合拢!
啪。
一声轻响。
那幅牵动了两位尊者心神,搅得山谷天翻地覆的古朴画卷,终于被她牢牢攥入了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金色长虹如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金色祥云也随之溃散,此地再次恢复了那阴森、死寂的模样。
巨阳,退了。
他消耗星宿的目的已经达成,再纠缠下去,并无意义。
星宿分身握着画卷,悬浮半空,她周身的光华比之先前,黯淡了何止一半。燃烧上百颗星辰的代价,即便是对她而言,也堪称惨重。
她没有去看那早已空无一人的百里外山峰。
方源的离去,早在她的计算之中。
此魔,滑不留手,不见兔子不撒鹰,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绝不会与人正面为敌。
她的目光,全部落在了手中的画卷之上。
画卷入手,一股温润的触感传来。
她缓缓展开画卷。
画中,没有惊天动地的仙魔大战,没有玄奥繁复的道痕法则。
画的名字,只有两个古朴的篆字——
《归乡》。
画卷之上,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凡人城镇,是广袤无垠的田野阡陌。
时值黄昏。
夕阳的余晖,为整个画卷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城中,一户人家的窗棂里,透出了一豆橘黄色的灯火,灯火下,一位妇人正将最后一道菜端上饭桌,目光不时望向门口,等待晚归的丈夫。
田边,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吹着不成调的短笛,悠悠然地走向远处那升起袅袅炊烟的村落。
远方的码头,一艘艘渔船正在靠岸,岸上,早有家人点起了灯笼,在焦急地翘首以盼。
……
画中描绘了亿万种不同的场景,却都指向了同一个主题。
回家。
无论你身在何方,无论你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在这世间,总有一盏灯火为你而留。
总有一个地方,在等你回去。
这,便是元莲仙尊留下的第六景。
是人道之中,最能凝聚人心,最能引发共鸣的规则之一。
——家。
当星宿分身的手指,触碰到画面的那一刻。
一股她从未体验过的,浩瀚而温暖的力量,顺着画卷,涌入了她的意志核心。
那不是仙元,不是道痕。
是一种名为“归属”与“安宁”的感觉。
纵使身为智道第一人,意志坚如星辰,算计万古,但在这一刻,她的意志深处,那永恒冰封的湖面,竟也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与此同时。
遥远的中洲大地。
无数凡人城邦,亿万子民,在这一刻,心中都莫名地涌起一股暖意。
田间劳作的农夫,直起了酸痛的腰,望向家的方向,脸上露出了质朴的笑容。
学堂里苦读的学子,放下了书卷,看着窗外的夕阳,心中升起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镇守边疆的将士,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守护身后那片万家灯火的信念,变得无比坚定。
一股股无形的人道气运,从中洲的每一个角落升腾而起,汇聚成浩荡的洪流,涌向了天庭的方向!
天庭的气运,在这一刻,再次暴涨!
“原来如此……这便是元莲的人道。”
星宿分身低语,她收起画卷,眼中的那一丝涟漪瞬间消失,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
此宝对天庭的意义,远超一件九转仙蛊。
当务之急,是尽快集齐十景,彻底重现元莲真传。
她心念一动,以手中的《归乡》为引,催动星宿棋盘,开始推演下一景的方位。
无数星光轨迹在棋盘上交织、碰撞、演算。
片刻之后,一个结果浮现在她的脑海。
星宿分身微微蹙眉。
第七景的方位,竟指向了东海。
而且,是东海之上,最为混乱、最为无序的一处散修聚集地——
孽龙湾。
……
与此同时,谁也未曾察觉。
至尊仙窍,小南疆。
方源的本体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他的身前,没有画卷,没有仙蛊。
只有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混杂着星光与金辉的光影。
那是他刚刚隔着亿万里之遥,以战部渡分身为媒介,悄然截取并完整复刻下来的一丝——
星宿仙尊与巨阳仙尊,两位尊者大道碰撞的本源烙印!
对于方源而言,元莲的画卷,是鱼饵。
两位尊者,是争食的大鱼。
而他们为了争夺鱼饵,所施展出的通天手段,所碰撞出的智道与运道的法则精义,才是方源真正要吞下的那片,无垠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