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一处无名山谷。
虚空开裂，光影扭曲，谭苦领着王小二从中走出。
“小二，都记下了吗？”
谭苦拭去额角的汗珠，凝视着自己最杰出的弟子，眼中是藏不住的期许。
“这座四方安人阵，是我毕生心血的结晶。”
“它能汇聚方圆百里的人气，为你中和天威，让你渡劫时，多一分从容。”
王小二点头。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座嗡鸣运转的阵法，不起波澜。
“弟子记下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谭苦只当是弟子心性沉稳，临大事而不乱，心中愈发满意。
他重重拍了拍王小二的肩膀，嗓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去吧。”
“去阵眼中心。”
“为师就在此地为你护法，人道大兴的未来，就在你身上了！”
王小二没有再说话。
他对着谭苦，深深一拜。
而后转身，一步步走入大阵中央，盘膝坐定。
他闭上双眼，彻底放开了体内对五转巅峰气息的压制。
轰！
一道无形的气柱自他天灵盖冲霄而起，将山谷上方的云层捅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天意，被触怒了。
天空在短短几个呼吸内，彻底暗沉。
那不是乌云。
那是一片正在翻滚、蠕动的暗红色云海，仿佛苍天之上有一片正在腐烂的血肉。
一股混杂着铁锈与陈腐血腥的酷烈气息，从天而降。
山谷中的草木，瞬间枯萎，化作飞灰。
谭苦脸上的笑容，寸寸僵硬。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天穹的异象，脸上的血色正急速褪去。
“这……这是什么？”
他失声喃喃，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
“这不是人道灾劫！”
他虽非人道蛊仙，但典籍所载，人道升仙引来的灾劫，多与人心、意志、众生愿力有关，气象平和中正。
可天上这东西，只有最纯粹、最绝对的毁灭与终结。
它要斩尽杀绝这世间的一切！
咔嚓——
一道血色电光在云海中爆开。
那不是雷。
那是一道由亿万柄微小血刃汇聚成的锋芒洪流，决绝地撕裂了长空！
一种从未记载过的全新灾劫。
千刃血雷劫！
“小二！”
谭苦想不通，他寄予厚望的弟子，为何会引来如此灭绝生机的恐怖杀劫！
他体内仙元狂暴奔涌，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入阵中，替弟子挡下这灭顶之灾。
“撑住！为师来了！”
就在他动身的前一刹。
异变陡生。
一团温润的光，从王小二的胸口亮起。
自己蛊。
光芒并不刺眼，光影流转间，映照出农夫耕作，士子高歌，帝王将相，贩夫走卒……一副芸芸众生图。
可在这众生图的背后，却透着一股高高在上，漠视苍生的神性。
光芒主动铺开，迎向那道撕裂天地的血色刃流！
谭苦的动作，骤然停止。
在他的视野里，那恐怖绝伦的千刃血雷，在碰触到那层奇异光华的瞬间，竟被硬生生扼住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股足以撕碎六转蛊仙的杀伐之力，被那层温和的光芒整个包裹、吞没、强行揉捏、肆意改造！
刺啦啦！
血光从光芒的包裹中渗透出来，却不再纯粹。
它们扭曲着，尖叫着，化作了无数披甲持戈的人影。
那些人影发出无声的咆哮，汇聚成一支浩浩荡荡的死亡大军，朝着阵法中央的王小二冲杀而去！
谭苦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
他心中的惊骇，瞬间被另一种极端的情绪所取代。
狂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指着天上的异象，声音都变了调。
“这不是杀劫！这是人道兵劫！是传说中，唯有身负领袖万民之天命者，才可能引来的人道大劫！”
他看着那些由灾劫之力化成的兵卒，眼中的恐惧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无与伦比的欣慰与自豪。
“我明白了！是我这座四方安人阵汇聚了过量的人气，才让这兵劫的规模变得如此骇人！”
“好！好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小二，这是上天对你的考验！撑过去，你就是我人道未来的擎天之柱！”
谭苦攥紧拳头。
他非但没有再出手干预，反而退后几步，全力催动大阵。
更多的人气被强行抽取而来，为那漫天的人道兵劫添砖加瓦！
他要让自己的弟子，接受最严酷的考验，铸就最坚实的根基！
他没有看见。
兵劫中央，王小二的头颅，正缓缓抬起。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渡劫的紧张与痛苦，反而挂着一抹诡异到极点的、心满意足的笑容。
在他的感知里，没有什么人道兵劫。
只有最纯粹、最甘美的杀伐之力，正化作百川归海，疯狂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那些被自己蛊伪装成兵卒的人影，在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就还原成最原始的杀道力量，被他贪婪地鲸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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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
他张开双臂，仰天狂笑，笑声嘶哑而癫狂。
他非但没有抵御，反而主动张开怀抱，迎向那无穷无尽的兵卒洪流。
轰！
他的空窍，在这股狂暴力量的冲刷下，轰然破碎。
天上的天地二气找到了宣泄口，化作两道贯穿天地的巨型龙卷，倒灌而下。
他破碎的空窍废墟中，一股新生的人气，随之冲天而起。
三气汇拢，交织，平衡。
无数细密如牛毛的杀道道痕，在他的仙窍雏形中疯狂滋生、蔓延、深刻烙印！
仙窍，在飞速成型。
杀道道痕，在疯狂暴涨！
一万，两万，五万，十万！
这个数字，早已碾碎了寻常蛊师升仙的极限。
谭苦感受着那股节节攀升的恐怖气息，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好！根基浑厚！我人道一脉，后继有人！”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那股气息的本质，早已从平和中正的人道，彻底扭曲成了冰冷刺骨的杀道。
许久。
天上的血色云海散尽，阳光重新洒落。
山谷中一片狼藉，四方安人阵早已在灾劫的余波中化为齑粉。
王小二静静地站在废墟中央。
他身上的气息，已是六转蛊仙。
只是那股气息，锋利得让周围的空气都发出被切割的悲鸣。
他睁开眼，一步步走到谭苦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弟子王小二，幸不辱命。”
“多谢师尊为我护法。”
谭苦老怀大慰，连忙将他扶起，激动地拍打着他的肩膀。
“好！好孩子！快起来！”
“你受苦了！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从今天起，你就是真正的蛊仙，是我人道大兴的唯一希望！”
王小二顺从地站起身，低垂着头，声音温顺。
“全凭师尊栽培。”
谭苦看着自己这个谦逊有礼的弟子，心中充满了为人师表的巨大满足。
他没有看到。
王小二低垂的眼眸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是视万物为草芥的绝对冰冷。
还有一丝……品尝过世间至美后，意犹未尽的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