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华背对着虞九渊,眼底掠过一缕细碎的幽光。
她的肩头轻轻颤斗,过了好一会,沙哑的声音才低低响起,带着强自压抑的痛楚,“殿下,就让我留在这儿吧。回到盛京……只会拖累您。”
语罢,她挪动沉重的步子,朝岩洞外走去。
虞九渊呼吸微滞,起身追了上去。
他望着李昭华纤细的背影,几乎没有迟疑,伸手将人从背后紧紧拥入怀中。
“对不起,昭昭。是我不好,是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从头到尾,都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与你又有何关系?”他嗓音低哑,“跟我回去,好不好?”
即便他如今爱的是妙仪,可昭昭终究是无辜的。
两人相识多年,感情深厚,纵然中间生出变故,可她始终爱着他!
这样沉重的情意,他无法视而不见。
李昭华哽咽出声,象是终于卸下心防,转身用力环住他的腰,眼底雾气氤氲,她一声声低唤着:“九渊哥哥……九渊哥哥……”
她轻声呢喃,哭声渐重,象是要把这些时日的委屈都哭出来。
虞九渊只能更用力地抱着她,象是借此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许久,李昭华似有些赧然,轻轻挣了挣。
当抬眸看到他肩头不断渗血的纱布时,眸子里盈满了担忧,“再换一次药吧,流了这么多的血……你怎么总是不知爱惜自己?”
虞九渊长眉一扬,“分明是你昨晚缠得太紧。”
闻言,李昭华苍白的面颊上陡然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重新换过药后,虞九渊的气色也好了些。
李昭华望着洞外弥漫的寒气,轻声问:“拓跋兀术一定在外面守着。九渊哥哥,我们该如何脱身?你怎么……不管不顾的,竟敢深入北狄?”
说到后面,她眼圈又微微泛红。
“别哭。”虞九渊抬手轻轻抚过她的眼角,“我不会坐视你嫁给拓跋兀术。”
李昭华抬眸看他,嘴唇轻颤,半晌才低低问道,“九渊哥哥是不是还……”
爱着我?
这三个字她未能问出口,虞九渊却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
但“爱”太奢侈。
他自幼长于深宫,见惯了宫中妃嫔如何讨好摄政王,那时便发过誓,此生若爱一人,便只爱一人。从前他以为那个人会是昭昭,可后来发生种种,心结难解。
之后,又与妙仪相识相知。
所以,一个人的心,真的能同时分给两个人吗?
他不清楚。
而今要他再说出爱李昭华的话,却也难以开口。
李昭华仿佛读懂了他的沉默,眸光微微黯淡,片刻后转了话茬:“我们手边的干粮不多了,得尽快想法子离开这里。”
虞九渊揉了揉她的发顶:“别担心,我安排了灵安。他会带人来的。”
李昭华轻轻松了口气,朝他浅浅一笑。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一连五日,拓跋兀术没有派人进河谷搜查,灵安也始终未见踪影。
虞九渊身有旧伤,又添新伤,加之那晚不知节制,伤口屡次崩裂,第三天便将药粉用尽了,他身体渐渐虚弱下去,一日里大半时间都在昏沉睡着。
这日,李昭华从岩洞外回来,手里依旧空无一物。
她苍白瘦削的脸上写满了忧戚,望向虞九渊,声音低哑而自责:“九渊哥哥……我还是没能找到吃的……我真是太没用了。”
虞九渊虚弱一笑,“说什么傻话,过来。”
李昭华抿唇走近,在他身旁坐下。
见他模样憔瘁,眼泪无声滚落。
无药无粮,仅靠融化的冰水来维系,终究难以支撑太久。
虞九渊额轻轻靠向她,低声安慰:“灵安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待他脱身,会带人赶来的。别怕,有我在……”
话音未落,他的气息便渐渐弱了下去。
体力耗尽,又陷入了昏睡。
李昭华将他揽在怀里,垂眸凝视着他苍白的俊脸,极轻地笑了一下,只是这样拥着他,浓郁的灵魂气息便将她牢牢包裹——还真是令人动容的爱呀……
她反手抽出匕首,利落在腕间轻轻划过。
一滴滴温热的血液倾刻涌出。
她将手腕凑到虞九渊唇边,让鲜血尽数哺入他口中。
“九渊哥哥,我这样爱你……你可千万莫要叫我失望啊……”李昭华看着他无意识地吞咽,勾了勾唇角,还有什么,比共患难,同生死,更能铭刻于心的?
又过了五日。
北狄河谷中终于传来了动静。
“殿下——殿下——”
灵安熟悉的呼喊声由远及近,虞九渊缓缓睁开眼。
他侧头看向蜷在自己身旁的李昭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昭昭,醒醒……灵安来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李昭华眼皮无力地颤动了几下,又缓缓阖上,气若游丝,“真、真好……九渊哥哥,可要好好……活着……”
言罢,她便彻底没了动静。
“昭昭——!”
虞九渊俯身将她抱住,眉宇间陡然涌上惊惧,转头朝岩洞口嘶声喊道:
“灵安!”
大虞营地。
“殿下,李姑娘是失血过多,气血两亏,身子已极为衰弱。”军中医士为李昭华诊脉后,神色凝重地回禀。
“失血过多?”虞九渊身上的伤已重新包扎妥当。
他蹙眉看向榻上了无声息的李昭华,心中满是疑惑。
这些时日他们二人形影不离,她为何会突然失血至此?
正欲细问,却见医士轻轻撩起她污损的污损的衣袖。
纤细的手腕上,赫然交错着数十道伤口,深浅不一,有些已经结起了淡痂,有些却明显是新近划开的,干涸的血迹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望着这一幕,虞九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罕见地怔了怔,竟一时未能回神。
医士亦深深叹息,“难怪……殿下虽重伤在身,脉象却并不虚浮……”
他抬头看了看僵立在一旁的虞九渊,悄然躬身退下。
虞九渊下意识上前两,在榻边坐下。
他轻轻捧起李昭华搭在榻边、伤痕累累的手臂,指尖微颤,最终将那只手腕贴近唇边,落下极轻地一吻。
“昭昭……你怎这样傻……”
他素来冷峻的嗓音,此刻显出了艰涩的意味。
他自认心硬如铁,毕生所愿便是推翻宁修的政权,以报“夺妻之恨”。
愿意带李昭华回盛京,是心中愧疚。
可这十馀日,看她为自己忙前忙后,将他置于心尖,他并未毫无触动。
那个关于“爱与不爱”的疑问,又浮现在心头。
后来良药皆尽,他却发觉自己并未如预想中那般虚弱下去,只以为自己伤势好转,内力流转之故。
可昭昭却一日日衰颓下去,步履都日益艰难。
那时他未曾深想。
直至此刻,真相摆在眼前,他才明白,她是真的割舍了自己的性命,只为了能让他活下去,一个爱他至此的女子,他又如何能不动容?
或许此生,再无人能如此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