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蜷在角落,双臂抱膝,下颌抵在膝头,烟波朦胧,仿若带了醉意。
身体里虫子啃噬般的刺痛与麻木,几乎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只那微启的红唇间,泄出一缕几不可闻的喃语:“九渊,九渊哥哥……”
拓跋兀术盯着李昭华这副眼尾迤逦,半阖半张的妩媚情态,哪里还忍得住?
他一脚踢开侍女,大步走向床榻,轻而易举就将人压进了皮毛被褥间,扯落衣襟时发出叮当的脆响,北狄饰品散落一地,露出雪白的肌肤——
就在这一瞬,凌厉的剑风破空而至!
拓跋兀术终究身经百战,虽饮了不少酒,身体却已先于意识侧闪,堪堪避开了那直取后心的一剑,反身便扑向帐中高台,欲取战斧!
可就在这刹那的间隙,那蒙面人已掠至榻前,将李昭华一把卷起,疾退而出!
“找死——”
拓跋兀术睚眦欲裂,金瞳中戾气暴涌。
他抡起战斧冲出营帐,看着倒在地上,早已没了声息的守卫,面色铁青,怒喝震彻夜空:“有贼人闯入!追!势要将此人千刀万剐!”
……
“驾——!”
虞九渊单臂紧揽李昭华,另一手控缰,纵马驰向北狄河谷。
在婚宴当夜劫走大皇子新妃,北狄绝不会善罢甘休。
唯有暂借复杂地势隐匿行踪,待守备松懈,方能潜回两国边境。
怀中人微微仰头,迷离的眸光落在他蒙面的脸上。
她抬手,指尖极轻地触了触他的下颌,呢喃如梦呓:“……九渊哥哥。”
虞九渊低低垂眼,未应。
就在此时,一支冷箭撕裂夜色,呼啸而来!
他眼尾一压,猛地勒缰调转马头,箭矢擦着鬓发掠过。
身后拓跋兀术的怒喝已迫近:
“——贼人休走!”
箭雨接踵而。
一滴温热的血液溅在李昭华脸上,烫得她眼睫一颤。
“……你受伤了?”她咬紧下唇,抑制着体内翻腾的灼热与眩晕。
没等他回答,她已伸手探向马鞍侧囊,抽弓搭箭,就着他的怀抱半坐而起——
“——咻!”
即便不回头,虞九渊也能听见箭矢洞穿皮肉的闷响。
虞九渊微惊,忍不住侧眸看向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李昭华——
夜风卷起她凌乱的长发,半褪的衣衫下,雪白的肩颈如釉瓷般晃眼,脖颈搭着的两根细细的肚兜系带,仿佛随时都会在风中散开。
可偏偏她的动作毫无柔蘼之态。
引弓如满月,箭出如流星,破空声锐利至极。
这份陌生的、灼目的锋芒,让他心头猛然一撞。
有李昭华挽弓断后,北狄追兵放缓了速度,两人也终于冲入了北狄河谷。
此处地貌骤变,错综的河沟和徒峭的山壁割裂大地,夜色掩映下,处处可藏身。
待拓跋兀术率众追至河谷边缘,骤然勒缰。
眼前地势纵横,深沟暗河在夜色中泛着森森寒光,若不慎坠入冰河,再好的水性,不出一刻钟也会被冻僵沉溺,无力生还,因此连北狄人也鲜少深入其中。
“大皇子,是否继续追?”身侧的将领低声请示。
拓跋兀术面色阴鸷。
那蒙面人敢在他大婚之夜闯营劫人,绝非寻常之辈,若贸然进入这般诡谲的地势,恐遭暗算,可若不追……
想到李昭华身上已经发作的药性,他几乎捏碎缰绳。
他怎么都没想到,一番熬鹰,竟在最后一刻被他人捷足先登!
“不必进了。”他声音发寒,“那贼人中了我一箭,此地又无药可用,为了活命,他藏不了多久。”
拓跋兀术金眸扫过黑暗嶙峋的河谷,冷笑着扬手下令:“就地扎营,守住出口。” “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能熬到几时。”
河谷深处。
虞九渊翻身下马,肩头箭伤被牵动,剑眉骤然拧紧。
“九渊哥……殿下,让我看看伤。”李昭华强撑着意识,伸手触及他的衣襟。
虞九渊却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眼底寒芒如刃:“你不是李昭华。”
“说!真正的李昭华在何处?你为何与她容貌无异?又为何会假扮她嫁与拓跋兀术?”他认识中的李昭华,素手只堪执笔抚琴,手无缚鸡之力,平日连针线都极少触碰,又怎么可能如此娴熟地挽弓引箭、箭无虚发?
眼前之人,必定是北狄给他设下的陷阱!
李昭华腕骨生疼,却缓缓抬手,扯落了他蒙面的黑布。
水流光影下,他脸色苍白,唯独眼尾泛着猩红,死死盯着她。
李昭华指尖轻轻复在他胸口,声音低如叹息:“那年,你领兵出征,胸口中了一箭,养了半月未愈,我每日瞒着父亲偷偷溜出府,去三皇子府的厨房守着火,给你熬药煮汤。那时,我才知道你怕苦,还亲手腌制了蜜饯。”
指尖下滑,落至他紧实的腰腹处,她眼圈渐红,“我们定亲那年,你再次出征,重伤归来,腰腹这一刀入肉三寸……军中医士说,若再深一分,便救不回来了。”
“还有这里……还有……”
她一字一句,将他身上的旧伤细数分明。
那些连他自己都已经淡忘的疼痛与伤疤,她却象镌刻在骨血里,一刻未忘。
虞九渊怔住了,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也无意识松了下来。
她却笑了,泪光在眼底轻颤:“所以呀,那时我便想着,不能日日提心吊胆等你归京。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就算做不了你手中的刀,替你冲锋陷阵,至少……可以用这副身躯为你抵达刀剑,让你不会那么疼,无需再喝那么苦的药……”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于是偷偷学了箭。”她长睫微垂,一滴泪倏然滚落,“拉弓可真疼啊……可最终,我还是没能陪你一起上战场。”
虞九渊哑口无言,好象迎头被打了一闷棍。
许久,他才哑声开口:“……你为何,现在才说?”
她极轻地笑了笑:“既然早已经没了往后,又何须说出来叫你为难。”
“我——”
“这里地势复杂,拓跋兀术一时半刻寻不到我们。”她打断了他,声音清泠,已听不出伤怀,“先寻一处地方落脚,再做打算。”
虞九渊沉默下去,只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