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为春从不轻视任何一位客人的执念,无论所求大小,皆以献祭灵魂为代价。
尽管若换作是她,会选择更彻底的方式——比如,自己登临九五。
五更天。
郑云在殿外轻叩门扉,低声禀报上朝的时辰到了。
宁修起身,由宫人伺候着换上朝服。
临走前,他侧目望向床榻上那道背对着他的纤细身影,按规矩,她该起身伺奉,他却默许了她的任性,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
“今日,记得去给皇后请安。”
他声音平淡,落下这句话,便转身大步离去。
直到脚步声远去,李昭华才缓缓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微嘲。
请安?
不过是想让她亲眼看着“一对新人”入宫,向皇后叩头谢恩罢了。
……
李昭华起身,大宫女榕心连忙上前伺候更衣梳妆。
“今日……穿得素净些。”榕心低着头,不敢多看王妃娘娘身上那些刺目的痕迹,却忽听主子吩咐,有些迟疑,“可今日是太子殿下携太子妃……”
这样的日子,无论何种身份,都该穿的喜庆些。
可转而想到李昭华的身份,榕心又沉默了。
她小心问道:“上回摄政王赏的那匹流缎锦裁的衣裳,娘娘看可行?”
李昭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淡绿色的宫装清雅如初春新柳,宽大裙裾在身后迤逦铺开,华贵而不失雅致。
她梳了垂燕髻,步摇轻颤,眉黛淡扫,腮边两缕发丝随着步履轻轻拂动,不经意间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风致,榕心轻声道:“娘娘可真美。”
只可惜,美人两弯眉似蹙非蹙,眸中烟水朦胧,整个人宛如一株不堪风雨的纤柳。
美则美矣,却浸染着化不开的哀愁。
用过早膳,李昭华便乘上步辇,前往坤宁宫。
自三个月前踏入宫门,她就从未离开过毓禧宫半步。
并非她不想离开,而是被囚的,今日若非摄政王“金口玉言”,指名要她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大概还会继续被困在那方华丽的囚笼里。
步辇很快就停在了坤宁宫前。
皇后尚未起身,殿外已经聚集了各宫嫔妃,真真是宅紫嫣红开遍。
可即便如此,李昭华也依然是其中最惹眼的那一枝。
她虽非皇妃,却是众人眼里的摄政王妃,位同皇后,自然无需向旁人行礼。
而当她的身影出现时,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一道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嫌恶、嘲讽、嫉妒……交织如网,却无一人上前。
资历最深的德妃站在最前。
她转过身,看向面色苍白的李昭华,语气平淡:“王妃,站到前面来。”
如今皇权由宁修把持,德妃位列四妃之一,自然知晓如何行事。
李昭华有些惧怕,怯生生上前,朝德妃行了个晚辈礼。
见状,德妃微微一怔,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
当初她与老三定亲时,单纯稚嫩,象个孩子,如今看来,也依然如此。
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该入宫的。
德妃感慨,一旁的梅妃却冷笑出声,“瞧瞧,王妃该不是伺候摄政王,伺候得忘了形?如今你可是摄政王妃,还当自己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呢?”
话音落下,周遭的窃窃私语骤然死寂。
李昭华面色惨白,眼周泛红,整个人摇摇欲坠。
德妃眉头一蹙,厉声斥道:“梅妃!青天白日的,胡言乱语些什么?”
梅妃这时也回过神来,咬了咬唇,朝德妃草草一礼,不再作声。
她凭家世显赫才位列四妃,可还未诞下子嗣,明丰帝便驾崩了,如何能不埋怨?
眼看摄政王即将成为新帝,她还想依附一番,可自打李昭华入宫,她们这些人,连摄政王的面都见不着了。
与三皇子定亲的人,竟成了摄政王妃,简直荒唐!
然而,她又不得不格外谨慎。
宁修对李昭华的破格恩宠,几乎是他掌权以来之最。
毫不夸张地说,这位新晋不久的摄政王妃,地位特殊,荣宠无两,所有宫妃都要避其锋芒。
若她真在枕边吹起什么风,只怕自己这个先帝梅妃都要被打入冷宫。
正思量着,坤宁宫的宫门缓缓打开。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春浓稳步走出,朝众人一礼,“各位娘娘,皇后娘娘召见。”
殿门大开,妃嫔依序缓步而入。
李昭华也看见了端坐于上首的博皇后——她已年过四十,鬓边隐现霜色,眼角细纹深深,模样瞧着比数月前苍老了许多。
博皇后的目光,也落到了李昭华身上。
只见她一身宫装,跟在德妃身后。
二人视线相接时,李昭华眼底倾刻涌起泪光,憔瘁、痛楚、难堪……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对这个未来儿媳,博皇后本是喜爱的。
李昭华出身名门,姿容出众,才情亦高,当初正是她亲自与摄政王商议,才将人指给了九渊。
三月前,她前往衡阳省亲。
皇后归宁,自是声势浩大,彼时她还松了口气,以为宁修多少顾忌着虞氏皇权。
怎料自衡阳返回,竟得知李昭华已入宫,成了摄政王妃!
她是世家之女,对此等悖逆之事心中唯有反感和寒意。
可宁修终究把握朝政,她们这些先帝遗孀又能如何?
儿子九渊对李昭华用情至深,因此事几近崩溃,几乎一蹶不振。
可若是放任他继续在朝堂上闹下去,必招大祸!
如今木已成舟,为护亲子周全,她只能忍下一切,步步退让。
换来的,便是那空悬多年的太子之位终落入九渊之手。
可纵然如此,她心底始终悬着一缕寒意。
当初若非她以死相逼,九渊必反!
但宁修权势地位何等稳固,真要硬碰,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过赔上性命罢了。
隐忍数月,她日夜难安。
宁修对李昭华的恩宠日盛,乃至六宫皆生畏怯。
她怕有朝一日因李昭华再生风波。
“皇后娘娘?”
春浓见下首妃嫔们仍维持行礼姿态,低声轻唤。
博皇后蓦地回神,脸上已漾开温和的笑意,“不必多礼,都起身吧,坐下说话。”
她话音方落,殿外已传来内监悠长的通传:
“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