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山虽然身体没什么大碍,但精神遭到了重创。
云夏醒来时,他依旧陷入昏迷中。
医生想尽了法子,他却始终被困在自己的意识里,不愿意清醒过来。
裴家特意从京市请来了诸多医学专家,可面对这种情况,即便见多识广的资深医师也直言罕见,院方最终不得不安排心理医生介入会诊,得出的结论几乎一致:
“患者亲眼目睹女友为护自己而车祸重伤,无法承受这份沉重的失去,意识陷入自我封闭,陷入假死状态。”
骤然听闻这个诊断结果,裴夫人险些晕厥过去。
莫说是家属,就连知晓此事的外人,也为这对恋人之间生死相托的深情所震撼。
尽管警方调查已厘清真相,众人也明白他们最初的结合有一些遐疵,可到了能为对方舍弃性命的地步,世俗的道德标尺又怎能轻易丈量?
云夏自苏醒后,便日夜守在裴晏山病床边悉心照料,不过半月已消瘦一圈。
裴夫人每每劝她回去休息,她总是轻声答道:“我不累。”
这天,魏雪来了医院。
她怀里抱着一束花,静静站在病房门口,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裴晏山,心中酸涩。
近日江城已经流传开了两人感天动地的感情故事——车祸中,彼此甘愿以命相换,而裴晏山更是因以为云夏已死,至今不愿醒过来。
几乎人人都听说了这段近乎离奇的、生死相依的深情。
包括她。
云夏用沾湿的棉棒轻轻润了润裴的唇,抬眸看向魏雪,语气平淡:“坐吧。”
魏雪抿了抿唇角,走上前,把花束放在了床头柜上。
她望着云夏细致入微的动作,声音有些沙哑,“听说云叔他们也来过了?”
云夏轻嗯一声,继续给裴晏山擦脸,“你过来有事?”
魏雪深吸一口气,笑容里带着苦涩:“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们。”
作为这段感情中无法绕开的一环,她这些天也经历了太多。
甚至有媒体找到学校采访她,追问她的感受。
若是在车祸前,她或许不会放过这个让两人难堪的机会。
可现在,在这段关系里,她倒象是那个多馀的人。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
过了半晌,魏雪才低哑地开口:“那时候……你不害怕吗?”
“怕啊,都是人,都怕死,怎么会不怕?”云夏知道她问的什么。
周孟会发疯,早在她意料之中。
一个为了“云夏”什么都愿意做的男人,一个隐忍克制,将“云夏”视为唯一光亮的男人——当这道光突然被人夺走,他会做出什么?
老实人藏起的疯狂,往往最是彻骨。
“那为什么……”魏雪喃喃地问出了心底的困惑,“你就这么爱他?为什么呢?”
她一直以为,云夏是因为受不了她的眩耀,才想把裴晏山抢过去,借此改变命运,可这场车祸让她看清了,并不是,云夏是真的爱裴晏山。
但一个人,真的能爱一个人到愿意为他付出生命吗?
这段时间她反复设想,得出了结论:如果真到了生死关头,她做不到舍弃自己去救裴晏山,这与爱不爱无关,而是人性本能,危险来临时,总会先保护自己。
她没有云夏那样的勇气,更缺乏那份决绝。
相比之下,云夏确实更爱裴晏山。
所以,她释然了。
云夏垂眸看着病床上的裴晏山,轻轻笑了一下。
消瘦的脸庞少了几分往日的明媚,却多了一层说不清的柔光。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魏雪,你从前说,只有你爱的是他这个人,说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再喜欢他。现在,你看见了吗?我的爱始终在这里。”
她指尖轻轻拂过他安静的眉宇,“……睡着了倒是不冷眼看人了,乖多了。”
这种毫无保留、甚至显得有些傻气地执着,让魏雪有些沉默。
她象是旁观者,只能悄然离开。
门轻轻合拢。
云夏小心翼翼捧起裴晏山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声音很轻,“可是裴晏山……我不要你这样乖……我不喜欢。”
她声音开始发颤,象是紧绷的弦,“你答应过我的,要和我领证,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妻子……可你一直不醒怎么结婚?别人肯定要笑话我了……”
云夏声音哽咽,一滴滴滚烫的泪水落在裴晏山的手背上。
“求你了……醒来看看我,好不好?”
她埋下头,单薄的肩膀抑制不住地轻轻耸动。
而被她紧握的手指,几不可察的,微微蜷缩了一下。
仿佛用尽了沉睡中积攒的所有力气,一声破碎嘶哑,却清淅无比的回答,挣脱了混沌的黑暗,在她耳边响起:
“……好。”
很快,江城大学迎来了寒假。
金岚岚挽着温凤霞从宿舍外回来,两人有说有笑,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亢奋,“以后云夏要是回来了,搞不好就是真正的音乐家啦!到时候咱们也能跟人吹是室友呢!”
温凤霞也点点头,语气感慨,“是啊,真没想到,云夏还有这样的天赋。”
两人推门而入,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魏雪,话音不由顿了顿。
魏雪却很平静,甚至抬起头,带着一丝好奇,“你们刚刚说云夏?她要去哪儿?”
金岚岚眨了眨眼,也没遮掩,“裴学长不是醒了么,他俩计划一起出国呢。”
“就上次京市和江城联合举办的那个钢琴竞赛,云夏也请假去参加了,还拿了冠军呢!学校和好几家企业联合给了她出国深造的名额,裴学长也一起去。”
魏雪怔了怔,忽然全明白了。
为什么裴晏山从京市回来之后,整个人都象变了。
原来那个时候,云夏也去了京市……
魏雪心里漫过一阵说不清的滋味,沉默片刻,笑着道:“出国啊,那挺好的。”
说完,她拉起行李箱,转身离开了宿舍。
……
五年后。
【知名钢琴家云夏今日归国,丈夫裴晏山全程陪同,恩爱模样羡煞旁人……】
魏雪下班回到家,电视里正播报着这则新闻。
她脚步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
机场画面中,身着白色大衣的女人身形纤细,面容依旧明媚漂亮,甚至比年轻时更多了几分雍容华贵,她正眉眼弯弯侧头与身边的人说什么,笑意盈盈。
而她身旁——
裴晏山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身姿挺拔,他微微俯身,专注倾听妻子讲话,那双曾经冷淡疏离的眼眸里,如今只有化不开的温柔。
他怀里还抱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孩子皮肤白淅,生了一双和母亲极为相似的漂亮凤眼,眸色却是遗传自父亲的深棕。
她俏皮地歪头听父母说话,模样灵动可爱。
魏雪望着电视屏幕,一时有些出神。
“小雪?”厨房里传来丈夫温和的唤声。
她还未应答,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就走了出来。
他的相貌不算出众,但眉宇间那份沉稳平和,总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和安心。
大学毕业后,魏雪就回了家乡的小县城。
在父母的介绍下与他相识,或许正是因为他身上那份让她隐隐怀念,又觉得舒适的气质,两人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丈夫走到她身边,温声问道。
魏雪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今天做了什么?好香啊……”
她的目光从电视上移开,转身走向那弥漫着家常香气的厨房,将那一幕属于别人、遥远而圆满的幸福,轻轻关在了身后的光影里。
“啪——”
云夏推开山海郡公寓的门,灯光瞬间倾泻满室。
“刚回来,不先回家,倒是直奔这儿了。”裴晏山跟在她后面进来,沉稳的嗓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五年没回来了……”云夏指尖轻轻划过玄关的柜面,“还好提前请人来打扫了,不然这五年的灰尘,怕是能把我们给埋了。”
她顿了顿,声音又轻了些,“也不知道魏雪现在怎么样了,还有……”
话音未落,裴晏山的手臂已经从身后环了上来。
他温热的掌心稳稳托着她的腰,将她未尽的话语都截在唇边。
裴晏山低下头,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又低又柔:“我的音乐家,今晚只属于我们。其他事……暂且放一放,好不好?”
云夏转头看向他,凤眼里带着一股直白的色气,“裴学长……想做什么?”
这个早年充满了故事的称呼让裴晏山喉结微微滚动。
他没有回答,只是手臂一用力,将她稳稳打横抱起,垂眸看向她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经年沉淀的缱绻深情。
主卧里,空气渐渐升温。
裴晏山手掌温柔扶着她的腰,细密的吻沿着她脊背那些淡去的旧伤疤,一路逡巡,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抚平所有过去坎坷的痕迹……
“云夏。”他的声音埋在阴影里,有些哑,却极重,“我爱你。”
云夏在他怀里轻轻颤栗,感受着温柔,汲取着空气里疯长的灵魂气息,她闭着眼,红唇微启,吐出的气息与话语同样滚烫:“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