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里,那层因初次见面和意外同步而产生的尴尬薄冰,在赵清婉那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和调侃中,悄然碎裂、消融。阳光似乎都变得更加温暖柔和,空气中弥漫的花香也愈发清甜。
祁同伟被她笑得面红耳赤,但奇异地,心底那份紧张和局促反而减轻了不少。他讪讪地放下搓着后颈的手,自嘲地笑了笑:“让清婉同志见笑了。我……我确实不太擅长这种场合。”他的坦诚反而透出一丝笨拙的可爱。
赵清婉止住笑,眼眸中却依旧含着盈盈笑意,她摇摇头,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没关系,这样……挺真实的。总比那些油嘴滑舌、夸夸其谈的强。”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话匣子。两人都知道今天这场会面的真正目的,既然长辈们已经创造了机会,他们也都对彼此的第一印象不差,便都放下了最初的矜持和戒备。
他们重新在藤椅上坐下,距离不远不近。话题不再局限于干巴巴的个人简历。祁同伟不再那么一板一眼,他开始讲述自己童年在家乡岩台农村的趣事,讲述漫山遍野奔跑、下河摸鱼的自由,也讲述那时生活的清贫和求学的艰难。他谈到汉东大学的四年苦读,谈到初入仕途的青涩与抱负,也简要提及了那段无疾而终的校园恋情,语气平静,带着一丝淡淡的遗憾,却并无怨怼,显得坦荡而重情。
赵清婉安静地听着,时而微微点头,时而因他描述的某些趣事而莞尔。她能从那平静的叙述中,感受到一个农村娃凭借自身努力和过人才智,一步步挣脱环境的束缚,走向更广阔天地的坚韧与不凡。这和她从小到大在军区大院、以及后来在外公身边见到的那些或骄纵、或倚仗家世的同龄人,截然不同。
轮到她时,她的声音轻柔如春风。她讲述了自己在相对优渥却管教严格的环境下长大,母亲身体不好,几乎是外公一手将她带大。她聊起大学里学习经济的趣事,聊起对未来的些许迷茫和憧憬,也含蓄地提到了围绕在她身边、却从未让她动心过的那些追求者们。她的叙述里没有炫耀,只有一种被良好保护和教育出的得体与通透。
他们聊文学,发现都偏爱那些有着深沉历史厚重感的作品;聊音乐,虽然一个可能更熟悉民歌和革命歌曲,一个可能接触更多古典乐,但并不妨碍彼此的欣赏;甚至聊起了时政,祁同伟结合在汉东的实践经验,谈的一些看法颇让赵清婉感到新颖和务实,而她偶尔从经济学角度提出的见解,也让祁同伟眼前一亮。
在这个静谧而充满生机的花圃暖房里,时光仿佛流逝得特别快。两个同样优秀、却又来自不同世界的年轻人,凭借着彼此的真诚和那份悄然滋生好感,一点点剥开外在的身份、家世标签,触摸到对方真实的内心世界和灵魂底色。
赵清婉看着眼前这个言谈举止渐趋从容、眼神明亮而坚定的男人,心中那份初始的好感,逐渐沉淀为一种清晰的认知和欣赏。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外公那般挑剔的人,会对他赞不绝口,称他是“特意选的”。他草根出身,却完全凭借自身的才华、意志和拼搏,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堪称天之骄子。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提及恩师时的感恩,谈及前女友时的坦荡与尊重,都显露出一种重情重义的品质。这与她自幼见惯了的那些大院子弟间的攀比、算计、乃至尔虞我诈相比,祁同伟简直就像一股清澈的山泉,纯粹而充满力量。她不得不佩服外公看人的眼光毒辣。
而祁同伟的感受则更为直接和纯粹。他从一开始就被赵清婉的清丽容貌和脱俗气质所吸引,经过这番深入的交谈,他更加折服于她的聪慧、涵养和那份不骄不躁的温柔。她不像有些高干子女那样盛气凌人或肤浅虚荣,她的学识和见解是实实在在的,她的善良和体贴也流露在细微之处。他心中那份初始的“有好感”,迅速升温为一种强烈的倾慕和想要靠近的渴望。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能在这样的场合,遇到这样一个几乎符合他所有想象的女孩。
两颗年轻的心,在这春日午后,隔着藤编的小桌,悄悄地、迅速地拉近着。
直到暖房外传来高芳芳刻意放大的、提醒开饭的呼唤声,两人才惊觉时间已过去了这么久,竟都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他们相视一笑,眼中都带着些许未尽之意和默契。
中午的寿宴热闹而温馨。祁同伟被安排在年轻一辈的桌上,与赵清婉的位置不远不近,恰好能看见对方。席间,两人偶尔目光交汇,都会迅速而又略带羞涩地避开,但那空气中流淌的微妙情愫,却难以完全掩盖。
坐在主桌的高育良和吴副部长,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只需眼角余光稍稍留意,便能将两个年轻人之间那点互动看得清清楚楚。两人偶尔交换一个眼神,嘴角都噙着意味深长的、满意的笑容。一切尽在不言中。
寿宴结束后,宾客陆续告辞。祁同伟和赵清婉也到了告别的时候。
“再见,清婉同志。”祁同伟看着她,眼神真诚。
“再见,祁同伟同志。”赵清婉微微颔首,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路上小心。”
简单的告别,却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
回去的车上,高芳芳累得靠在母亲肩上打瞌睡。吴惠芬看着丈夫和学生,眼中带着询问的笑意。
高育良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祁同伟,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同伟啊,今天……感觉怎么样?”
祁同伟回过神来,知道老师问的是什么。他脸上微微发热,但语气却十分肯定和清晰:“老师,不瞒您说,其实……上次去李老家里送书和稿子的时候,就已经见过清婉同志一面了。”
“哦?”高育良挑了挑眉,这倒是个新情况,“第一次见,就看上人家了?”他故意打趣道。
祁同伟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老实承认:“清婉同志……的确是个很好的姑娘。知书达理,又聪慧通透。”
高育良闻言,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那副既窘迫又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骂出声,用的竟是只有极亲近之人才会说的玩笑话:“我看你啊,第一次见就是馋人家的身子——你下贱!”
这话一出,连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肩膀抖动了一下,吴惠芬也嗔怪地拍了一下丈夫的手臂:“育良!胡说什么呢!”但脸上也是笑意。
祁同伟更是闹了个大红脸,哭笑不得:“老师,您这……”
“行了行了,不开玩笑了。”高育良见好就收,脸色一正,“说正经的,既然你这边没意见,感觉也挺好。那明天,我就让你……嗯,就让吴部长那边,给女方回个话。你父母远在老家,一时也过不来,这事儿,老师我就替你做个主了,你看行不行?”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要将相亲顺利、双方均有意的消息正式反馈给李老那边,意味着这段关系将进入“官方认可”和积极推动的阶段。
祁同伟心中一阵悸动,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一切听老师安排。谢谢老师,师母!”
与此同时,赵清婉也回到了家中。
李老正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见她回来,便放下报纸,看似随意地问道:“见完了?感觉怎么样啊?”
赵清婉走到外公身边坐下,脸颊微红,眼中却有着明亮的光彩。她微微低头,唇角含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轻声道:“感觉……还行吧。跟您之前说的,差不多。”这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主动认可和夸奖了。
李老何等人物,一看外孙女这情态,心里顿时就跟明镜似的了,高兴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但他还是故意逗她:“就只是‘还行’?‘差不多’?那我可得让吴小子再物色物色别的青年才俊了……”
“外公!”赵清婉羞得跺脚,娇嗔地打断他。
“哈哈哈,好了好了,外公不逗你了。”李老开怀大笑,笑过之后,又问道,“不过,丫头,这事……要不要问问你爷爷的意思?”他指的是赵清婉的亲生爷爷,那边也是大家族。
赵清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李老却大手一挥,满脸不在乎地说道:“问他干什么?他老赵家现在风光着呢,又不需要拿你去联姻巩固地位!你爷爷那个老不死的,哎,不说他了!我看同伟就很好!你别管他,你就说你自个儿同不同意就完了!他那边,我去说!我看他敢放个屁!”
老爷子霸气十足,显然早已为最疼爱的小外孙女谋划好了一切,不容他人置喙。
赵清婉看着外公为自己撑腰的样子,心中暖流涌动,那一点点顾虑也烟消云散。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小却清晰:“我……听外公的。”
“好!好!”李老欣慰不已,“累了一天了,快去歇着吧。后面的事,外公来安排。”
赵清婉起身,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房间。窗外,夕阳正好,将她窈窕的身影拉得很长。她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一丝甜蜜的悸动。
而另一边,驶向tzy宿舍的车上,高育良开始斟酌着如何给吴副部长回电话,汇报这“初战告捷”的喜讯了。
一段被长辈们寄予厚望的姻缘,在这个春日的寿宴后,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