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秋夜,万籁俱寂。教育部家属院那间小小的书房里,却涌动着一股与沉寂夜色截然不同的炽热能量。灯光下,烟雾与茶香缭绕,稿纸上密布着潦草的字迹,如同作战地图。
《新国富论》与《明朝那些事儿》的大纲和初期章节已然铺开,出版社的选择成了当下最关键的战略决策。
“人民出版社、商务印书馆,规格最高,权威性毋庸置疑。”高育良指尖敲着桌面,沉吟道,“我的《新国富论》若能在此二家出版,等于第一时间进入了最高决策层的视野,对于树立学术地位、引发高层关注,事半功倍。”
祁同伟却缓缓摇头,眼中闪烁着超越这个时代的光:“老师,此言固然有理。但正因为其规格高,审查严,流程慢,且……版税抽成相对固定,于我们‘快速’积累资本的目标,并非最优解。”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两个此时还名声不显,但在后世却成就了无数畅销神话的名字:“我倾向于,您的《新国富论》,可以考虑‘中信出版社’。他们虽以财经商业立身不久,但思路活,敢创新,营销手段远超老牌出版社,尤其擅长将严肃理论着作包装成畅销品,推向市场精英阶层。这对您快速建立在经济领域的民间影响力和实际收益,都更为有利。”
高育良眼中精光一闪,迅速消化着这个超前的建议。他细细思索,不得不承认祁同伟的判断切中要害。权威性固然重要,但在启动阶段,效率和收益或许更为实际。
“那你的《明朝那些事儿》呢?”高育良追问。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或者……新经典文化有限公司。”祁同伟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两个名字在他脑中早已盘旋良久,“他们更贴近大众市场,懂得如何运作畅销书,渠道下沉能力强。特别是后者,未来……”他顿了一下,改口道,“必然能将其影响力发挥到极致。我们要的不是阳春白雪的评奖,而是实实在在的销量和版税!”
“好!”高育良一击掌,彻底被说服,“就按你说的办。我尽快联系中信的朋友。你的笔名稿,也尽快整理出开头几万字,投给新经典或友谊出版!”
出版大计初定,书房内出现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可闻。战略蓝图已然绘就,但一种更深沉的、来自前世的隐痛,开始悄然弥漫。
祁同伟的目光从稿纸上抬起,望向窗外京城沉沉的夜色,眼神渐渐变得幽深而锐利。他声音低沉,忽然开口,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最终的警示:
“书,只是第一步。是积累名望和金钱的手段,是让我们站稳脚跟的‘胆’。但老师,我们真正的战场,不在这里。”
高育良神情一凛,推了推眼镜,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祁同伟转过头,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高育良,前世种种惨烈的画面在他眼中飞速闪过:“我们在谋划如何成功,但更重要的,是谋划如何‘不失败’!如何避免重蹈覆辙!”
“覆辙……”高育良喃喃自语,脸色微微发白,书桌上的灯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仿佛映出了另一段人生的终局——手铐,囚服,无尽的悔恨与耻辱。
“上一世老师的确有些优柔寡断了”高育良沉声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一世,既要谋定后动,更需杀伐果决。尤其是身边人,……”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已然冰冷,“任何可能成为弱点的人或事,要么彻底掌控,要么……提前割舍。”
这冷酷的话语出自温文尔雅的高育良之口,显得格外震撼。但这正是重生带来的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改变——他们不再天真。
“赵家!”祁同伟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如同吐出剧毒的诅咒,“赵立春,赵瑞龙!上一世,我们是如何一步步被绑上他们的战车,最终被碾得粉身碎骨的?老师的慧眼,我的野心,最初或许都只是想在规则内做事,往上走,但最终呢?不知不觉,同流合污,再也无法回头!”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两人都不愿轻易触碰的血淋淋的过去。
高育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前世审讯室里那冰冷绝望的气息。他缓缓道:“权力诱惑太大,赵家编织的网太密。一步错,步步错,等到想抽身时,已深陷泥潭,四面皆敌。”
“所以这一世,我们从一开始就要划清界限!”祁同伟语气斩钉截铁,“不仅要划清,更要预判他们的轨迹,要么远远避开,要么……在关键时刻,成为击碎他们的力量!”
祁同伟又陆续指出了几个前世的关键节点:诸如某些政策风向的微妙转变、几次重要人事安排的玄机、几个看似不起眼却最终引发滔天巨浪的案子……
“信息差是我们的最大优势。”祁同伟总结道,目光灼灼,“我们知道未来二十年的大势走向,知道哪些人会崛起,哪些人会倒下,知道哪些雷区不能碰,哪些风口必须占。我们必须建立起自己的信息网络,不能像上一世那样,耳目闭塞,被动接招。”
高育良接话:“不仅要建立,更要善于分析和利用这些信息。要在关键时刻,抛出正确的观点,站对正确的位置,结交真正有潜力、能同舟共济的‘同志’,而非酒肉朋友。我们要做的,不是棋子,而是……下棋的人。”
他甚至想的更远:“写书,立言,只是积累初期的声望和资本。最终,我们需要实实在在的功绩。要去那些能做出成绩、容易被上面看到的位置。比如,未来关于国有企业改革、金融法治建设、地方经济发展模式创新……这些领域,我们都大有可为。”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话语却如同惊雷:“赵立春如今还在汉东,但其触角早已伸向京城。赵瑞龙的生意,很快就会打着其父的旗号铺开。能源、地产、金融……他们会在每一个暴利的领域疯狂攫取。我们必须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所有与他们相关的项目和人事安排!”
“谈何容易。”高育良苦笑,“身在官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赵立春未来位高权重,他的示意,有时堪比命令。”
“所以我们要更快地变得强大!”祁同伟眼中燃烧着火焰,“用我们的‘势’和‘利’!老师,您在教育部,要尽快树立起经济改革理论权威的形象,要让更高层看到您的价值,让赵立春之流不敢轻易将您视为可随意驱使的下属!要让我们的分量,重到他们无法忽视,甚至需要忌惮!”
他顿了顿,继续剖析,思维清晰得可怕:“还有汉东的故人。李达康,此人固然霸道,但做事有底线,有能力,更关键的是,他与赵家绝非一路人!上一世,我们与他斗得你死我活,反而让赵家坐收渔利。这一世,是否可以尝试……有限的合作?至少,不必成为死敌。”
高育良若有所思:“李达康……确实,此人是一把利剑。用得好,或可斩断许多污秽。”
“侯亮平,”祁同伟提到这个名字,语气复杂,却没有太多恨意,更像是在审视一枚棋子,“他有一种天真的正义感。他现在是梁璐的男朋友,梁群峰副书记年事已高,只要他们结婚,必然会推侯亮平接班,现在那个猴子已经进了省检察院,未来必是反贪局的一把尖刀。这一世,我们不行差踏错,他非但不是我们的敌人,反而……或许可以利用他的这种‘正义’,去清除我们前进道路上的其他障碍,比如……赵家?至于梁璐……不足为虑。只要我们不给她任何希望和把柄,她那些小动作,伤不了根基已成的我们。甚至,在某些时候,梁家或许还能成为暂时牵制赵家的力量。”
这个想法堪称石破天惊!高育良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同伟。利用侯亮平去对付赵家?这需要何等精准的算计和对人性与时局的把握!
高育良听着祁同伟一条条梳理前世的对头与盟友,重新评估,重新定位,背后不禁渗出冷汗。眼前这个年轻人,经历生死重生后,其心性之坚韧、思维之冷酷、布局之深远,已远超他的想象。
这不再是简单的避祸,而是主动的谋局!是要将前世的悲剧,扭转为今生的勋章的惊天逆转!
“最重要的,”祁同伟最后总结,目光灼灼地盯着高育良,语气沉重如铁,“是我们自己。老师,我们必须时刻警惕,守住底线!金钱,我们要赚得干干净净,版税收入,明明白白。权力,我们要争得堂堂正正,凭政策、凭政绩、凭理论建树!绝不授人以柄,绝不留下任何足以致命的弱点!”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高育良放在桌上的手,力量大得几乎颤抖:“老师,我们重活一世,不是来重温旧梦,更不是来再堕深渊的!我们是来赢的!要赢,就要比所有人都清醒,比所有人都冷酷,也比所有人都……干净!”
高育良反手紧紧握住祁同伟的手,师徒二人的目光在灯光下交汇,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绝。前世的惨痛教训,此刻化作了最强大的驱动力。
“好!”高育良重重点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不忘来时路,不蹈旧时辙!着书立说是术,洁身自好是基,谋篇布局是策!这一世,你我师徒二人,定要走出一个全然不同的结局!”
夜色更深,书房的灯光却亮如白昼。
两个灵魂,背负着前世的血泪与教训,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以笔为刀,以智为刃,开始精心雕刻一条截然不同的权力之路。
他们不仅要快速登临高位,更要稳健地、干净地,走向最终的胜利。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谨慎,都只为了一个目的——避免那早已注定的、万劫不复的覆辙。
窗外,京城沉睡,而他们的新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