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祸水东引?(1 / 1)

杨用及的三个问题,如同三把无形的利剑,直刺大干朝廷八十年来在北境问题上的痛处与虚伪。

杜文渊脸上的官场笑容彻底僵住,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万没想到,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青衫文士,言辞竟如此犀利,毫不留情地撕开了那层朝廷用来遮羞的华丽外衣。

八十年来,朝廷真的念念不忘北境吗?

或许朝会上偶尔有人提及,但更多的是将其视为累赘,甚至是以此为由加征税赋和打压政敌的借口。

真正着眼于收复的国策?

除了每年象征性地拨付些杯水车薪的边饷,何曾有过象样的战略与投入?

至于专项北伐粮饷,更是天方夜谭,不被层层克扣侵吞已是万幸。

这些问题,答案心照不宣,却绝不能宣之于口,尤其不能在公开场合、当着北凉王及其麾下的面承认。

杜文渊喉咙有些发干,强自镇定,试图用官话搪塞:“先生此言……朝廷自有朝廷的难处与通盘考量。北境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国运民生,岂可轻言战事?历年筹措,皆是为了……”

“皆是为了维持现状,苟安一时,对吗?”

杨用及温和地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悲泯,“杜侍郎不必讳言。用及也曾久在朝堂,深知其中难处。庙堂之上,衮衮诸公,忙于党争权斗,计较个人得失、家族利益者众,真正以江山社稷、北境遗民为念者,几何?”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厅中那些竖起耳朵倾听的幽州本地官员,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淅,传入每个人耳中:“八十载时光,足以让热血冷却,让记忆模糊。于干京的朱门高阁之中,北境不过是奏章上一个遥远的名字,是户部帐册上一笔可以讨价还价的支出,是某些大人物用来平衡朝局的筹码。至于那十四州土地上日夜泣血的同胞,被蛮族铁蹄践踏的尊严,祖坟被毁、祠堂被焚的切肤之痛……在高谈阔论、歌舞升平的繁华里,又有几人真正放在心上?”

这番话,已不仅是质问朝廷,更是直指朝堂衮衮诸公的灵魂。

尖锐,深刻,带着一种曾经身处权力中枢者才有的透彻与……失望。

杜文渊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想反驳,想说“圣心焦灼”、“群臣夙夜忧叹”,但这些套话在对方那平静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尤其是,对方那句“用及也曾久在朝堂”,更是让他心头狂震,一个模糊却惊人的猜想浮上心头……

难道是他?

那个传说中的人物?

不,不可能,那位早已归隐,不知所踪……

杨用及似乎并不在意杜文渊的震惊与猜疑,继续说道:“王爷此次北伐,未请朝廷一兵一卒,未耗国库一分一厘。粮草军械,皆北凉百姓节衣缩食、工匠日夜赶工所出;十万新军,是北凉儿郎自带干粮、弃耕从戎,以血肉之躯苦练而成;阵前斩将夺旗,是王爷身先士卒、麾下将士用命。朝廷未曾助力分毫,如今幽州光复,北蛮胆寒,却遣使来问‘擅启边衅’,来定‘或有微功’,来要求详报……”

他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星的光芒:”杜侍郎,试问,这公道吗?之理吗?这……能让北凉将士心服,能让北境遗民归心,能让天下有识之士,不对朝廷寒心吗?”

又是一连串的反问,层层递进,逻辑严密,情理交融,直指要害。

不仅杜文渊哑口无言,就连厅中那些北凉文武,尤其是幽州本地的官员,都听得心潮澎湃,热血上涌。

杨先生这番话,简直说出了他们憋在心里太久不敢说的话。

公道?朝廷何曾给过北境公道?八十年的遗忘与苟安,就是最大的不公!

秦无敌握紧了拳头,眼神灼灼。文彦博更是激动得胡须微颤,几乎要击节赞叹!

苏清南静静听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杨先生不愧是杨先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直击七寸,将朝廷那点虚伪的算计剥得体无完肤,更将北凉的大义名分和委屈艰辛,昭示得淋漓尽致。

杜文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感觉此刻自己仿佛不是在赴宴,而是在参加一场无形的审判。

对方这位神秘的先生,就是那位洞察一切、言辞如刀的主审官,而他,则成了被质问得哑口无言的被告。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此行最大的错误,或许就是低估了北凉王身边的人才。

这位青衫文士的见识、言辞与气度,绝非寻常幕僚可比,其政治智慧和辩论技巧,甚至远超朝中许多重臣。

有这样的人辅佐,北凉王苏清南,岂是能被一纸空文、几句官话轻易束缚的?

必须改变策略!

硬顶下去,只会自取其辱,甚至可能激化矛盾。

杜文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苦涩而真诚的表情,对着苏清南拱手道:“王爷,这位先生……所言,虽言辞犀利,却……却也是事实。下官……下官无法辩驳。朝廷……朝廷确有诸多不是之处,北境遗民之苦,将士用命之功,天下有目共睹。”

他姿态放得很低,几乎是承认了杨用及的大部分指责,然后话锋一转:“然则,王爷,陛下与朝廷,亦有难处。南疆不稳,国库空虚,吏治……亦有待整顿。王爷收复幽州,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此乃不争之事实。下官此番前来,绝非仅为申饬,更是代表陛下与朝廷,表达关切与……商讨之意。”

他将“宣旨”悄然换成了“商讨”,姿态已然放软。

“下官离京前,陛下曾有口谕。”杜文渊压低声音,显得更加推心置腹,“陛下言道:清南乃朕之子,能于北地建功,朕心甚慰。然国事艰难,父子亦需体谅。幽州既复,当妥善安抚,稳固边防。至于后续……朝廷不会忘记将士功劳,亦不会让北凉独自承担北境之责。”

这番口谕,真假难辨,但至少传递了一个信号: 朝廷在试图缓和,并暗示可能会给予某种形式的承认或支持,前提是北凉暂时停止北上,固守幽州。

这已经是杜文渊在当前被动局面下,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让步与试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苏清南身上。

苏清南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开口:“杜侍郎,陛下的体谅,本王心领了。”

他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朝廷的难处,本王也略知一二。北伐幽州,确是北凉军民自所为,未敢劳烦朝廷。至于后续……”

他顿了顿,目光与杨用及微微交汇,后者几不可察地颔首。

苏清南继续道:“北蛮占据我十四州八十年,荼毒生灵,罪恶滔天。幽州虽复,不过第一步。燕山关外,云朔之地,乃至更北的同胞,仍在蛮族铁蹄之下煎熬。本王既已举旗,便无半途而废之理。”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朝廷若有心北伐,共复河山,本王欢迎之至。粮草军械,若能支持,北凉将士感激不尽。若朝廷力有未逮……本王亦不强求。北凉之地,虽苦虽寒,然民心可用,将士用命,自当竭尽全力,继续北上,直至驱尽胡虏,光复所有失地!”

他看向杜文渊,目光清澈而坚定:“至于擅启边衅之名,本王不在乎。其馀的,北凉自会依照藩王本分,向朝廷陈情北境战事。但如何打仗,何时进军,乃军中机要,关乎万千将士性命与北伐成败,请恕本王……无法事事请示!”

无法事事请示……

这六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也清淅无比地划出了北凉与朝廷之间的界限。

不是请示,是陈情!

不是请求批准,是告知进程!

不是等待命令,是自行其是!

这几乎是在宣告:北凉的北伐,将按照自己的意志和节奏进行,朝廷可以旁观,可以支持,甚至可以掣肘,但绝无可能主导或叫停!

杜文渊脸上的苦涩与推心置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面“打脸”的难堪与更深层次的惊骇。

他本以为,在自己放低姿态、甚至隐隐透露出朝廷可能给予“承认”或“支持”的暗示后,北凉王至少会有所松动,给予一些回旋馀地。

却没想到,对方的回应如此强硬,如此不留情面!

这哪里是藩王对朝廷该有的态度?

这分明是平等对话,甚至隐隐有居高临下之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体统”、“纲常”、“君臣大义”之类的套话,但在杨用及那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

在苏清南那双清澈坚定,毫无动摇的眼眸面前,所有冠冕堂皇的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对方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不吃这一套。

三箭定幽州是实力,杯中水定刺客是底蕴,眼前这油盐不进的姿态,则是决心。

秦无敌、文彦博等北凉文武,则是个个挺直了腰杆,眼中闪铄着激动与自豪的光芒。

王爷这番话,太提气了!

这才是北凉之主应有的气魄!

不仰人鼻息,不惧流言蜚语,只为心中大义与脚下土地而战!

杨用及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王爷此言,既表明了不可动摇的立场,又将北伐大义和藩王本分的旗帜握在了手中,进退有据。

接下来,就该他这把“刀”,再往前推一步了。

果然,苏清南说完后,便不再看杜文渊,而是举杯向厅中众人示意,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诸位,继续饮宴。杜侍郎远来辛苦,请多用些幽州本地菜肴,虽比不得神京精致,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轻描淡写,就将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揭过,重新拉回了接风宴的范畴。

但这“接风”之意,已然完全变了味道。

杜文渊食不知味地应付着,心中念头急转。

硬顶肯定不行了,这位北凉王根本不吃硬的。

那就只能……以柔克刚?

或者,祸水东引?

他看了一眼杨用及,这个神秘而可怕的青衫文士,始终是最大的变量。

必须弄清楚他的身份!

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酒过数巡,气氛在秦无敌等人有意的调节下,稍微缓和了一些。

杜文渊抓住一个空档,仿佛不经意地再次向杨用及举杯,试探着问道:“先生见识超卓,言辞犀利,对朝堂天下事了若指掌,下官钦佩不已。恕下官眼拙,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在何处清修?似先生这般大才,埋没于北地,实乃朝廷之失啊。”

他开始尝试拉拢和探底了。

杨用及微微一笑,举杯回敬,语气依旧温和:“杜侍郎过誉了。山野之人,姓名不足挂齿。不过是早年读过几本书,走过几段路,见过些人事,略有感慨罢了。如今蒙王爷不弃,在此间做些整理文书、抄抄写写的杂事,混口饭吃,谈不上什么大才。”

“整理文书、抄抄写写?”

杜文渊心中冷笑,信你才有鬼。

能说出那番直指朝堂内核问题言论的人,会是普通文书?但他面上依旧诚恳:“先生太过谦逊。以先生之才,若愿出仕,何愁不能位列朝堂,为陛下分忧,为天下谋福?下官虽不才,愿为先生引荐……”

他开始画饼了,试图用功名利禄来诱惑。

杨用及摇了摇头,笑容中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淡然:“杜侍郎好意,心领了。只是用及闲散惯了,受不得朝堂拘束。况且,如今天下何处不是做事?在北凉,能亲眼见到被解救的百姓重获生机,能亲身参与光复故土的伟业,能为一群真正心系家国、不计得失的人做些微末之事,比在干京那潭浑水里勾心斗角,更让用及心安。”

他顿了顿,语气转淡,却更显分量:“至于为陛下分忧,为天下谋福……杜侍郎,若朝堂诸公,能少些党争,多些实干;少些盘剥,多些恤民;少些对北境的遗忘,多些对故土的责任……这天下,或许早就太平了,又何须用及这等山野之人,在此空发议论?”

又是一记软钉子,不仅拒绝了招揽,还顺带又敲打了一下朝廷。

杜文渊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中更觉此人棘手。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偏又智慧超群,言辞锋利。

有这样的人辅佐北凉王,难怪朝廷的算计处处落空。

北凉这差事也太难了……

突然这时,一声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

“北凉王,嬴月求见!”

杜文渊闻言,顿时一惊。

嬴月?北秦长公主?

这……这么光明正大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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