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瞬息间乱成一锅粥。
还能保持清醒的不足十人,皆是修为较高或极为警剔之辈,此刻也个个脸色煞白,慌忙起身,或拔出兵刃,或暗自运功逼毒,惊恐地望向柜台后那个一直满脸堆笑的矮胖掌柜。
掌柜脸上的谄媚笑容不知何时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讥诮。
他用一块灰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铜酒壶,眼皮都没抬一下。
后厨的门帘掀起,几个原本跑堂的伙计,甚至那个一直在灶台后忙活的秃头厨子,都走了出来。
他们脸上没了之前的市侩与卑微,眼神锐利如鹰隼,动作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干练与杀气。
他们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明晃晃的弯刀、分水刺等利器。
“你……你们是什么人?!”
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勉强扶着桌沿站住,声音发颤,“为何下毒?!”
鬼头刀壮汉也跟跄着试图举起兵刃,但手臂酸软无力,鬼头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脸色铁青,死死瞪着掌柜:“蒙汗药……不对!这药力……是千机软筋散!你们……不是普通黑店!”
“有点见识。”掌柜终于抬起眼皮,目光扫过还能站着的寥寥数人,最后落在柳丝雨那一桌,“可惜,晚了。”
“诸位。”
掌柜的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相逢即是有缘。可惜,这缘分,今日得断了。”
他缓缓走出柜台,原本矮胖的身形似乎都挺拔了些许,一股精悍锐利的气息散发出来。
瞬间迸发出九品大宗师的实力。
“自我介绍一下,”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北秦,镇武司,胡图鲁。”
“北秦!”
“他们是北秦的细作!”
还能站着的几人骇然色变,心沉到了谷底。
大干与北秦乃是世仇,边境摩擦不断,近年更是势同水火。
两国间的武道争霸约战也即将举行,此刻北秦的细作出现在大干腹地的北凉附近,其用意不言而喻。
“两国武道争霸在即,”胡图鲁慢悠悠地说着,“杀了你们这些南干的江湖人、行商,尤其是……”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柳伯,又在柳丝雨身上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与更深的残忍。
“……还有青云宗的高足,想必能给大干的武人们,添点堵,灭几分威风吧?也算我等,为陛下,为大秦,略尽绵薄之力。”
“混帐!”
独眼老者目眦欲裂,强提一口真气,手中铁胆猛地掷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射胡图鲁面门。
胡图鲁身形不动,旁边一个扮作伙计的北秦细作已然闪身上前,手中弯刀精准地一挑一拨。
“铛!”
铁胆被磕飞,深深嵌入一旁的木柱中。那细作动作不停,揉身而上,刀光如雪,瞬间笼罩独眼老者。
老者身中剧毒,动作迟滞,勉强抵挡两下,便被一刀抹过咽喉,鲜血喷溅,瞪大着独眼,不甘地仰面倒下。
干脆,利落,狠辣。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剩馀几人反抗的念头。
实力差距太大了!
对方明显早有预谋,且个个身手不凡,己方又大多中毒无力……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个人的心头。
柳伯向前一步,将柳丝雨护在身后,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小姐,老奴拼死拖住他们,您速退!这些人是北秦精锐死士,不可力敌!”
柳丝雨玉容冰冷,手指已悄然扣住了袖中一枚温润的玉符,那是师尊赐下的保命之物,威力极大,但只能使用一次。
她没想到,退婚之行尚未开始,竟会遭遇如此凶险。
“青云宗的仙子,”胡图鲁的目光越过柳伯,落在柳丝雨脸上,笑容越发让人心寒,“果然名不虚传。放心,胡某会给你一个痛快,尽量不伤了你如花似玉的脸蛋。毕竟,我北秦的勇士,也惜花。”
他摆摆手,几名北秦细作立刻持刃上前,准备先将还能站着的几人解决。
他们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角落里。
那个从头到尾,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身影。
玄色暗纹锦袍,银灰雪貂裘,诡谲的木质面具。
他依然端坐着,甚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是的,倒酒。
桌上那壶酒,显然也被下了药。可他就那么平静地提起酒壶,将清澈的酒液注入杯中,动作舒缓,没有一丝颤斗。
然后,端起酒杯,凑到面具唇边,再次浅浅啜饮了一口。
仿佛周遭的剑拔弩张、血腥杀戮、绝望恐惧,都与他无关。
仿佛他喝的不是能放倒江湖好汉的千机软筋散,而是琼浆玉液。
这份异常的镇定,在眼下这环境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扎眼。
胡图鲁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气质特殊的人,但对方穿着虽然考究,却孤身一人,不象有随从护卫的样子,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此刻看来,此人要么是深藏不露,要么……就是个不知死活的疯子。
“你,”胡图鲁下巴微扬,指向面具男子,语气带着审视与不耐,“倒是镇定。喝了加料的酒,还能坐着?”
面具男子,正是北凉王——苏清南。
苏清南仿佛没听见,只是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杯壁上挂着的酒液,似乎在欣赏那细微的光泽。
这份无视,让胡图鲁脸色一沉。
旁边一个性子急躁,名叫六子的北秦细作早已按捺不住,狞笑一声:“队长,跟这装神弄鬼的南狗废什么话!看他穿得最是富贵,说不定是条大鱼!先拿他开刀祭旗!”
说着,他便大步上前,手中弯刀寒光闪闪,直奔苏清南脖颈而去。
动作快准狠,显然是要一击毙命!
柳丝雨的心莫名一紧,虽然素不相识,但这面具男子那份诡异的平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他那面具,她总感觉有几分相熟。
眼看刀光及体,她几乎要闭上眼睛。
然而——
叮!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淅的脆响。
那北秦细作势在必得的一刀,在距离苏清南脖颈尚有半尺时,硬生生停住了。
不是他主动停手,而是他的刀,被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
苏清南不知何时抬起了左手,食指与中指,就那么随意地搭在了那寒光照雪的刀刃上。
动作看起来慢悠悠,毫无力道。
可六子涨红了脸,额角青筋暴起,用尽了全身力气,竟也无法让手中的刀再前进半分。
那两根手指,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又象是铁钳,将他的刀牢牢锁住!
六子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另一只手立刻化掌,狠狠拍向苏清南的面门!
苏清南右手依旧端着酒杯,只是手腕微微一抖。
杯中那清澈的酒液,忽然荡起一圈涟漪,一滴酒珠被震得跃出杯沿。
然后,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弹射而出,那滴酒珠化作一点微不可察的寒星,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瞬飞射而出。
“噗!”
一声闷响,六子的眉心瞬间被洞穿。
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死不暝目。
“内劲外放,凝水成罡?!”
胡图鲁瞳孔骤然收缩,失声低呼。
这等手段,绝非寻常高手能为。
至少是九品大宗师才能使出的手段。
可此人……为何喝了千机软筋散却毫无反应?
难道他早已识破,并未饮用?
不对,自己明明亲眼见他喝了两杯!
“哥!”
六子的胞弟见亲哥被杀,顿时悲从中来,“我杀了你!”
苏清南缓缓放下酒杯,左手随意一甩。
刚出手的老七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般倒飞出去。
“砰”地撞在远处的墙壁上。
墙无伤,但那人的身体却炸成了一摊肉泥。
轻松写意,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尘埃。
大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北秦众人如临大敌,再不敢有丝毫轻视,纷纷紧握兵刃,将苏清南围在了中间,却一时无人敢率先动手。
柳丝雨和柳伯也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此人……好高的修为!
好诡异的手段!
胡图鲁脸色变幻不定,目光死死盯住苏清南,尤其是他面前桌上那个乌沉沉的木匣。
“阁下究竟是谁?”
胡图鲁沉声问道,语气已带上了几分凝重与忌惮。
他试图摸清对方底细,若能不动手,自然最好。
对方展现的实力,让他心里有些没底。
但他总觉得那匣子之物不是凡品,错过可惜。
于是接着说道:“我镇武司副司马上就到,那可是入道玄境的人物!阁下若是能留下这个匣子,我可做主放你离去,如何?”
苏清南终于有了反应。
他微微侧头,面具朝向胡图鲁的方向,似乎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上的乌木匣。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胡图鲁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惊疑。
这木匣……此人如此看重,之前众人谈论剑圣之死时,他似乎也格外关注此匣……难道里面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或许是他赖以横行的依仗?
若能夺得……
贪念一起,胡图鲁定了定神,对身旁一个擅长开锁破机关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那心腹会意,小心翼翼地上前,先是对苏清南抱了抱拳,见对方毫无反应,便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乌木匣上。
匣子没有锁扣,似乎只是简单合上。
心腹谨慎地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机关暗器,这才伸出双手,缓缓将匣盖掀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柳丝雨也屏住了呼吸,脑海中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浮现,让她心跳如鼓。
匣盖,彻底打开。
没有珠光宝气,没有神兵利刃。
只有……
一颗头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