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06病房,依然是编着麻花辫白大褂小护士端坐在房间椅子上。
她看着桌子上的三袋压缩饼干,咽了咽口水。
不能吃,她心想,“姐姐”还没回来。
她要等她回来一起吃。
想到对她一直很好的“姐姐”,她就忍不住翘嘴。
她从小在长沙的孤儿院长大,因为不会说话,所以被很多人欺负,也经常吃不饱饭。
在她十四岁那年,一群穿着制服的同志们来到他们孤儿院。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她就躲在走廊柱子后面偷看,那些人开着漂亮的军绿色轿车来到他们孤儿院。
接待他们的是院长妈妈,他们说了些什么她不知道。
只知道当时他们聊着聊着视线就投向了她。
还对她露出了微笑。
当时把她吓一跳,以为自己要被挨骂了,所以她就立马逃窜离开了。她熟练跑到大通铺屋子里,躲进衣柜里就蹲在角落里缩着。
她脑海里不停回忆着那些人对她微笑那一幕。
很少人对她微笑,但他们对她微笑,为什么她并不愉悦。
反而感觉有些冷,她下意识摸了摸胸口。
随后院长妈妈找到了她,把她带到了那几个军绿色身影面前。
院长妈妈跟她比划,她要跟他们走,只有跟他们走了,她才能吃饱穿暖,还不会受欺负。
就这样她被人带上了轿车,那是她第一次坐轿车,院长妈妈让她一定要听他们的话,她乖巧点头。
对她来说在哪无所谓,只要能活下去。
然后她就来到了这个疗养院里,这里的人都很奇怪。
有很多的病房,病房里面有很多的病人,但是他们没有名字,统称实验体编号。
里面的病人也很奇怪,并没有因为吃了药打了针,身体越来越好,反而很多人都行为怪异,疯疯癫癫。
后来这些人都被扔进一个黑色袋子里带走了。
培训的时候有人告诉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群人是吃药打针都治不好的疯子。
她点点头记在了心里。
经过了大约三个月培训,她正式地穿上了白大褂。
让她高兴的是分配给她的病人是一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她不疯癫,相反她很温柔,知道她不会说话,右耳也失聪后,她就特别耐心,用了好长时间教会了她唇语,还会跟她比划聊天,并没有因她残疾就欺负她。
她还亲昵向她比划,说她可以称她为姐姐,她要认她当妹妹。
她很高兴,因为她有了姐姐了,这对一个孤儿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并且这个姐姐是真的对她好!
记得她第一次进病房拍录像时,就犯了个大错,记录表上的时间写错五分钟,下班交档时,档案室发现磁带时间与值班表对不上,按条例要记“工作失误”。
而姐姐当着她的面把错误划掉,重新填了一份正确表格,用的是还是她的笔迹,她很惊讶,惊讶的是姐姐好厉害,什么都会。
她也很感动,感动的是姐姐二话不说帮了她。
后来她们的关系就在房间摄像头注意不到角落里,肆意向上滋生着。
姐姐会给她编麻花辫,会在她值夜班饿肚子的时候给她加餐,虽然只是一盒炼乳和一包压缩饼干。
格尔木市冷空气向来来的早,姐姐就会把给她配的棉被夜里偷偷塞给她盖。
这种关心照顾是她前十四年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哪怕不是在这种封闭环境里,哪怕是在孤儿院。
所以她一直觉得这栋楼里的306-06号不是疯子,是她的姐姐。
这时候她已经犯了培训时候反复被强调的一个大忌,就是和实验体产生了感情。
不过她不在乎了。
她不知道什么是实验体,她只知道,那是她的姐姐。
所以她也愿意给姐姐行一些方便。
她会在姐姐教她唇语的时候,帮她把房间摄像机角度调偏,画面里长期缺半张床,她觉得自己是帮姐姐留一点隐私。
包括磁带库每月都要销毁废旧磁带,她负责把破报废磁带送给那个炉房的大胡子叔叔。
哦,其实她很喜欢这个工作,因为那个炉房的大胡子叔叔也是个好人,对她很好的,每次见她去都会给她偷偷塞一颗糖,那颗糖和姐姐给的炼乳一样甜。
在又一次要把报废磁带送去大胡子叔叔那里时候,姐姐偷偷拦住了她,哀求她留一盘给她当镜子照。
“反正我活不长了,只想看看镜头里的自己有没有老。”
姐姐的比划让她的心瞬时发软,于是她就把一盘报废磁带偷偷留在病房抽屉。
姐姐很高兴,也很感激她,所以她会在录像里面对着镜头用唇语对她说谢谢,而这段唇语只有她能看懂。
她心情超好,她又有了和姐姐的小秘密。
外面传出一阵嘈杂声。
她动了动左耳,透过窗户看见外面好多人似乎在奔跑,她有些奇怪,这个疗养院向来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像机器人一样木着脸,她从来没见过什么人会在走廊里这么跑着,因为这是不合规矩的,于是她好奇探出头。
哦,忘了,今天已经是断水断电断粮的第三天了。
所以疗养院很多人都异常焦躁。
她朝外面走,发现原本驻守的守卫们都不见了。
虽然她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出事了,下意识跟着人往外面冲。
但是跑到一楼门口,她停下来脚步,不对,她还有姐姐呢!
姐姐还没走,她要去找她!
她一定要通知她,于是她选择扭头重新回到疗养院三楼。
还是那间熟悉病房,她果然找到了她的姐姐。
姐姐!她无声叫着,并且激动的给她比划着手势,连带着夸张的口型,生怕人看不懂。
快走,这里面不安全了,大家都在往外面跑!
她满眼期待,但这次姐姐并没有亲昵摸她的头,用那种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了。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很惊讶看着她。
她很确定她没见过这个男人
——————
陈文锦冷淡睨了那个小护士一眼,不再搭理。
她迫切看向那个陌生男人,戴着眼镜,方形脸,右脸唇角还有一颗痣,他说他叫刘白砂。
“我就知道。” 陈文锦微笑,“三省知道我这些年陆续发的那些磁带数字是什么意思。”
他来救她了,她没有看错人。
此时依然年轻漂亮的脸上满是笑意。
刘白砂不答,看了眼那个喘息未定脸庞异常稚嫩,眸子清澈似小鹿的小护士,问她,“怎么办?”
陈文锦这才看向哑巴护士,她蹙眉,“为了传递消息,我曾教她唇语,很多暴露的把柄在她手上,这人不能留。”
闻言刘白砂点头,确实,他们的计划不容一丝一毫的失败,不然都是灭顶之灾。
于是刘白砂道,“你处理吧,我去其它病房看看去。”
霍玲李四地还有剩下活着两人都是考古队,他都要赶紧通知离开。
陈文锦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没有拦他。
等陈文锦再次出病房,门半敞开着,地下温热的红蔓延着……血泊里倒着那袭白大褂,麻花辫散成黑扇,姑娘仰面,不可置信直直钉在门口那女人身上。
“抱歉,我不能留你。”
面对聋哑小姑娘震惊到渐渐失去色彩的眼眸,陈文锦轻轻出声。
小护士喉里滚出赫赫的空响,指尖在血面划了几道浅弧,终究没撑起身子挣扎起来。
她不是要报仇,只是有些冷,
地砖的冷意爬满背脊,像有人把冰一点点塞满她全身,
太凉了也太空了,好像她还是习惯缩在角落里……
最后的时间她还在想,要是她还在孤儿院就好了,至少还有衣柜给她躲躲,每次垂头缩在那封闭狭小空间,她都很有安全感。
血泊里,这个姑娘眼里最后一丝光也熄灭了。
房间冷的刺骨,也没有另一个姐姐给她再披上盖子了……
——————后续————
良久,306-06的门又被打开了。
来人垂头看了眼蔓延到门口地板上的血渍,他面无表情。
往里走几步,他在那个血泊里的姑娘身前轻轻蹲下身,盯了半晌,他沉默着,用那双沾着煤渍灰不溜秋的粗短手掌把小姑娘死不瞑目的眼眸给阖上了。
随即他把人抱起,拿起黑色塑料袋利索把尸体装上袋,袋口敞开着,他左手在口袋掏了半晌,放颗糖进去,这才给黑袋子扎口。
随即他托起尸体,安置在走廊那辆独轮小推车最上层,推着走了。
而推车下面是好几个相同的大黑袋子。
随着他推车,轮子吱呀晃动,尸体下面的黑袋子也跟着起伏,忽然一只惨白的指尖把袋子戳个洞,慢慢地,温热的水汽在凝聚……